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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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才转向我,薄唇勾起一道浅得几乎消融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如同羽毛拂过般送入我耳中:
“晏小娘子,又见面了。玉京的风……可还习惯?”
他问的是风,眼神却分明在问:这玉京的浑水,这环伺的群狼,你可还招架得住?
我迎着他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眸,感受着周遭骤然变得更加复杂和充满火药味的气氛,颈间的墨玉坠传来冰凉的触感。
开玩笑,这世上还有姑奶奶我招架不住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符合“玉京贵女”身份的、得体的浅笑,声音平静无波:
“承蒙燕王殿下关怀。玉京的风……”
我微顿,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掠过殿外的飞檐残雪,旋即收回,定定落回他那双深眸上,字字清晰,“正所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这风,虽与凉州不同,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语双关。
话音落下,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秦王姬纮和煦的笑容一僵,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而燕王姬绪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赞许。
“好一个‘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慕容贵妃抚掌轻笑,打破了这无声的角力场。
她眼波流转,在秦王那凝固的面具和燕王深不可测的眉眼间逡巡一圈,笑容更深,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看来绪儿这阵‘风’,倒是吹开了七娘子的真性情!年轻人就该有这般锐气,否则整日只知花前月下,岂不辜负了这梅的傲骨?”
她语带褒扬,却句句在煽风点火,将矛盾引向姬绪。
这慕容贵妃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母妃说的是。”
姬纮迅速收敛了那一瞬的失态,笑容重新回暖,却隐隐渗出一丝寒凉,“七娘子此语,倒是让小王的邀请更显必要了。这玉京的风土人情、精微巧妙之处,还需亲身领略,方知其中三味。”
我:“……”
必要你个大头鬼!
楚王姬综不耐地皱眉,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面前酒杯上,似乎觉得这般言语机锋甚是无聊。
韩王姬绝却端着酒杯,眼角的笑纹更深了,像一个在台下看着精彩纷呈戏码的看客。
“好了。今日就是赏梅闲话,你们年轻人,别陪着我们这些老人家枯坐。”
慕容贵妃丹唇轻启,澹澹一笑。那笑意如春花盛放,眼波却在席间流转,最终落回在我身上,“外头梅苑的绿萼开得正好,清雅脱俗,如归不妨随秦王一同去赏玩赏玩?”
这看似体贴的提议,实则是不动声色的驱离。
我下意识地侧眸,看向祖母,她面色沉静,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我明白,留在这里,在贵妃眼皮底下,反而更容易被拿捏。出去,虽是进入另一个小型的“战场”,但至少空间更大,更便于观察。
我叹了口气,心念电转间,所有的挣扎与不甘已被强行压下。
于是,我抬起头,面上已换上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被“恩典”青睐的恭谨与欣悦,盈盈一福,声音是刻入肌理般的驯服顺从:“谢娘娘恩典,如归……荣幸之至。”
“好,好!”
慕容贵妃笑得愈发开怀,仿佛真是一位乐见年轻人结伴出游的慈和长辈,“纮儿,定要好生照拂着七娘子。”
她对姬纮的交代,字字句句都透着亲昵与不言自明的深意。
“母妃放心。”
姬纮立刻起身,唇角的笑意如同暖玉,毫无瑕疵。他朝我伸出手臂,宽大的袖袍垂落,姿态极其自然优雅:“七娘子,请?”
他的举动充满了不容拒绝的亲近。
韩王姬绝目光在姬纮和我之间飞快梭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揣测、算计和几分见猎心喜的兴味。
姬纮的目光依旧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与压力,牢牢锁在我身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跟着姬纮往殿外走去,姬绪却先一步侧身,极其自然地为我让开通路。
在擦肩的瞬间,他微微俯身,唇畔掠过一丝唯有我可见的、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低如耳语,裹挟着他身上独特的、如同雪松与冷铁般的气息,清晰地送入我耳中:
“晏小娘子好锋芒。塞北的鹰,玉京的笼。当心……折翼。”
听了这话,我瞬间心头一凛,却兀自强装镇定。
挺直背脊步出殿门,穿堂的寒风迎面刺骨,吹散了身上沾染的暖阁闷热,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秦王姬纮仿佛没感受到这凛冽,依旧带着他那无懈可击的温润笑意,引领我走向东侧一条铺着薄雪的卵石小径:“七娘子这边请。穿过这片回廊,转过假山,便是梅苑了。”
他走在侧前方半步的距离,既保持了引领者的姿态,又看似谦和地不令我有压迫感。
空气里终于不再是暖阁里那令人窒息的香,只有冬日的严寒和脚下积雪被踩踏时发出的细微“咯吱”声。
远处似乎真的传来隐约梅香,但那香气在寒风中若隐若现,像蒙着一层纱。
身后跟着几个随侍的宫女,我与他同行,目光低垂,只专注于脚下的路,袖中的手却悄然攥紧。
真正的试探与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秦王那看似吟风赏月的步伐,每一步踏出,似乎都在无声地丈量着,晏家兵权的影子,究竟有多重。
绕过几座嶙峋的假山和尚未完全解冻的曲水,一阵清冽幽远的冷香便随风袭来,越来越浓。
待转过一道精致的月洞门时,眼前豁然开朗。
好一片梅海!
只见眼前地势微隆,植满了姿态各异的梅树。此时正值盛放,远望如云蒸霞蔚,近看则千姿百态。
虬枝盘曲,或横斜水面,或直刺苍穹,枝头花朵繁密,重重叠叠,在尚未完全褪去的冬日寒意里,恣意地绽放着最浓烈、最纯粹的生命力。
有纯白如雪、清冷孤傲的白梅;有红得如滴血一般烈焰燃烧、傲骨铮铮的红梅;但最多的,还是那冰肌玉骨、嫩绿清绝的绿萼梅。
绿萼梅果真与宫墙外寻常所见的梅不同,极其清雅。花瓣洁白如玉,花萼却是嫩绿如翡,花蕊淡黄,在积雪的映衬下,宛如冰雕玉琢,清冷出尘,不染半分俗艳。
那馥郁的冷香,带着冰雪的凛冽,沁人心脾,涤荡着宫闱深处那股沉闷的脂粉气,瞬间涤荡了方才殿内浓郁的脂粉气,令人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