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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逼仄的牢房里,潮气与血腥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似乎要把人死死缠住。

灯火将尽,只剩豆大一点橘红在石壁上跳动,映得扶苏的面色愈发惨白。

“我……”

扶苏喉结滚动,声音像被粗砾磨过,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他还是大公子的父亲。”

话音未落,一声轻响,仿佛替他做了最后的叹息。

林天盘膝而坐,手肘支在案板上,指尖沾着羊油,微微闪光。

“那么说,扶苏会选择自杀?”

他语气平淡,却像钝刀割在扶苏的心口。

扶苏痛苦地阖上眼,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咬紧的牙关发出极轻的“咯”声,随即是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的点头。

“是。”

隔壁石墙后,嬴政五指猛地收拢,骨节“咔啦”一声脆响。

太阿剑的剑首被捏得“嗡嗡”颤鸣,像要脱鞘饮血。

“蠢货!当真是个蠢货!”

帝王低声咆哮,声线压得极低,却震得壁龛灰尘簌簌而落。

“朕就算真下此诏,难道你就不会问一句缘由?

万一朕只是气头上呢?!”

蒙毅仍半跪,铁甲边缘磨得膝盖生疼。

他抬眼望见嬴政额侧青筋暴起,忙低声劝慰:

“陛下息怒——林天设此问,必有深意。”

嬴政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如铁铸风箱。

良久,他微一点头,侧过耳,凝神倾听。

牢内,林天将残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一声轻叹。

“这便是懦弱无能。”

他抬手,用袖口随意擦去唇角酒渍,声音却陡然锋利。

“你说扶苏敢与始皇帝当庭抗辩,为阻焚书坑儒,不惜大吵一架。

那不是他强大,而是他笃定自己嫡长子的身份。

他深知,无论言辞如何激烈,始皇帝终不会杀他。

可若一道诏书令他自尽——”林天伸出两指,在案板上轻轻一划,像割断一条看不见的丝线,

“他所有的倚仗瞬间崩塌。

他会想:父皇不要我了。

从此,他不再是秦的大公子,不再是帝国储君,只是一名‘不忠不孝’的罪臣。

于是,他连半分迟疑都不会有,便引颈就戮。

“我真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脸,还在吹嘘他的强势。”

扶苏的脸色先红后白,血色如潮水般退去,又在耳根烧得滚烫。

他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人当众剥去衣袍,裸呈于市。

“不……不对。”

他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千古至理,何错之有?”

林天冷笑,随手把羊骨丢回盘中,骨头与陶碟相撞,清脆刺耳。

“至理?至愚!”

他俯身,目光如刀,直逼扶苏眼底。“他可是堂堂大秦大公子,始皇帝嫡长子。

就因为一道诏书,就要引颈受戮?

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虎毒尚不食子,他凭什么认定父皇必杀他?

凭什么不怀疑诏书真伪?

连质疑都不敢,连反抗都不愿——这不是懦弱,又是什么?”

扶苏喉头滚动,似乎想吐出一个字,却只是发出干涩的“咯咯”声。林天声音更低,却像滚石坠崖,携着万钧之势——

“若有一日,奸宦矫诏,以假乱真,他也照样自尽?

那时,大秦的储君死于小人之手,九泉之下,他可有面目见嬴氏列祖?!”

扶苏蓦地抬头,眼底血丝纵横,仿佛被人攥住心脏狠狠一拧。

灯火在他瞳仁里碎成无数颤动的光点。隔壁,石墙之后。

嬴政五指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留下四道深深的指痕。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若真如此,朕也救不了他。”

蒙毅垂首,额上冷汗顺着眉骨滚落,砸在青砖,碎成无声的水花。

牢内,一时死寂。

扶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林天不再逼视,只抬手提起酒壶,又为自己斟满一杯。

酒液晃动,映出扶苏摇晃不定的影子——

那影子薄得像一片枯叶,随时会被风吹散。

逼仄的牢房里,松脂灯芯噼啪一声爆响,火光在墙上乱窜,像一群受惊的蝙蝠。

扶苏喉结滚动,声音几乎被自己的心跳盖住:“这……这不可能吧?”

林天用指甲弹了弹粗陶杯的口沿,脆响回荡:“万事皆有可能。”

他身子前倾,羊油的膻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比如——令公子扶苏的十八弟胡亥,本就觊觎储位;

而中车府令赵高,又想把自己亲手调教的小弟子推上至尊。

始皇帝一旦龙驭宾天,他们大可篡改遗诏,赐公子扶苏自裁。

届时公子一死,遗诏当众焚毁,灰随风散,天下人只道扶苏畏罪,又怎会知道背后是假诏?”

扶苏面色由白转青,儒衫袖口簌簌而抖:“我……我做梦都不敢想。”

隔壁石壁后,嬴政五指紧扣剑首,青铜吞口“铮”然暗响。

他声音低沉而笃定:“不会。朕一息尚存,便不许此等事发生。”

林天耸耸肩,仰头灌下一口浊酒,喉结上下滚动,满不在乎:“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

再者——”

他拿油亮的手背抹唇,“公子自己方才都承认,若真有诏令,必引颈就戮。

连尸首都来不及辩白,还要遗诏何用?”

说罢,他把空杯往案上轻轻一扣,转了个话题,好像方才的杀机只是酒肆笑谈。

“还是说回诸子百家吧。

儒家——”

他竖起一根手指,在油灯前晃了晃,“最适合的位置是学宫讲坛。

孔丘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最擅‘有教无类’。

把儒生放在教化、修史、典礼上,如鱼得水;若硬塞去治军理财,便成涸辙之鲋。”

第二根手指伸出:“墨家。

墨翟兼爱非攻,却也是机关之祖。

云梯、转射机、连弩车,皆出其手。

若肯稍改尺寸,便是翻土、汲水、打谷的良器。

农隙之时,百人操一具,可省千人劳。”

第三根手指:“医家,活人于白骨;

农家,教民以粪肥代火耕;

道家清净,可佐君王养心;

名家辨名实,可塞诡辩之口;

小说家采风巷议,可察民心;

杂家兼采众长,可作政令之补丁。

各有其位,各得其用。”

说到此处,他忽然压低声音,眸中闪过狂热的光:“还有法家。

依法治国,一断于律。

若无商君立木南门,秦何以徙木立信?

若无李斯定《秦律》,郡县何以运转?

法家之网,不在苛,而在一;不在严,而在明。

后世纵改朝换代,只要仍用律令治国,法家便长存不朽。”

扶苏原本蹙眉静听,此刻却忍不住插口:“法家?

先生明知如今法家已成过街之鼠,朝野皆以‘苛政’诟之,还提它作甚?”

林天“嗤”地笑出声,猛地一拍案,震得陶碟嗡嗡作响:“你懂个屁!”

油星溅到扶苏袖口,他脸色瞬间涨红,咬牙道:“秦先生,请慎言!”

“慎言?”林天朗声大笑,笑声在穹顶撞出回声。

“大丈夫率性而行,何必扭扭捏捏装圣贤?

我偏要说——”

他忽地俯身,双肘撑案,目光如炬。

“正因法家今日人人喊打,才更值得你我细究。

若无法家,你儒家的仁义到哪里去施展?

若无律法,你扶苏的‘仁政’不过是空中楼阁!

儒表法里,自古皆然;你偏要把它踩进泥里,岂非舍本逐末?”

扶苏被他一番连珠炮震得怔住,喉头滚动数次,终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火光下,他的眸子由怒转疑,由疑转思,像一泓被风搅乱的春水,渐渐沉淀出几分清明。

“莫非法家……当真还有可取之处?”林天重新斟满一杯,推到扶苏面前,声音低沉而笃定:

“有没有可取之处,口说无凭。

明日你若还能活着走出这间牢房,不妨亲自去看看咸阳狱外的世界——

看看没有法家律令,你的儒家仁政能不能喂饱一个黔首,能不能挡住一匹匈奴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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