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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宿舍早已熄灯。恩恩蹑手蹑脚地溜进去,打开了自己的小台灯,用一本厚书小心地挡住大部分光线。她插上耳机,点开手机里那段刚刚录下的视频。

月凡那压抑、颤抖、不成调的歌声立刻充满了她的耳膜。那每一个破碎的音节,每一次气息的抖动,都像重锤敲在她的心上。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打开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专注而微微发红的眼睛。

她点开视频剪辑软件。看着那个寒冷的角落,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巨大阴影下的身影。

她开始剪辑,视频的最后几秒,恩恩飞快地敲下一行行字,白色的字体在黑底的屏幕上逐行显现:

【拾音器收不到真心?】

【麦克风唱不出姓名?】

【剧本里的对白太轻?】

【你的歌,沉在哪里?】

【别放弃。】

【我们听见了。】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恩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才发现肩膀已经僵硬得发酸。她反复检查着视频的节奏、音乐的衔接、字幕的出现时间。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能最大限度地传递出那份挣扎、那份坚持、以及那份来自倾听者的微弱却坚定的回响。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发亮。她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没有丝毫睡意。她打开会员群,没有直接将视频发出去,而是先敲下了一段文字:

“姐妹们,醒了吗?昨晚……我好像听到了月凡真正想唱的歌。”她斟酌着字句,“很难过,但也很震撼。我做了一个小东西,想让大家也‘听’到。也想……为月凡做点什么。我想去片场,把这个‘声音’带给他看。有人……一起吗?”

消息发出,清晨的群聊寂静无声。恩恩盯着屏幕,心里七上八下。几秒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恩恩?你……听到了什么?”

“我刚醒!怎么回事?”

“片场?恩恩你去片场了?安全吗?”

询问的消息一条条跳出来。恩恩的心沉了一下,正要解释,群里一个平时比较活跃、ID叫“小月牙”的姐妹发话了:

“恩恩,发出来看看!”

恩恩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精心剪辑好的视频发了出去。

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死寂。仿佛所有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几秒后,消息提示音开始疯狂地响起。

“……天啊……”

“这是……月凡的身影吗?他在哭吗?”

“我的眼泪止不住了……”

“拾音器收不到真心……这句歌词……”

“他原来这么痛苦……”

“公司逼他拍戏……”

群里瞬间被震惊、心疼和愤怒的浪潮淹没。恩恩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消息,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找到了同类的共鸣。

“姐妹们!”小月牙再次发言,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恩恩说得对,我们要去!要把这个声音,把我们的声音,带给他!”

“对!去片场!”

“算我一个!”

“我也去!请半天假!”

“可是……做什么呢?举牌子喊口号吗?”有人提出疑问。

“不,”恩恩飞快地打字,一个念头在她看到大家响应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我们……给他筑一道墙。一道能‘听见’声音的墙!”

“墙?”

“对!把歌词刻下来!把他唱过的,他写过的,那些被遗忘的、被埋没的歌词,都刻下来!刻在透明的……亚克力板上!让它们立起来,像一道透明的墙,一道声音的纪念碑!”恩恩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让他看见,他的歌,没有沉没!我们看见了,也听见了!”

这个充满象征意义的提议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亚克力板!透明!好主意!”

“歌词!对!刻歌词!”

“我去找能做激光刻字的店!”

“我整理歌词!所有歌的歌词我都有备份!”

“我设计排版!”

“我算算需要多少块,尺寸多大……”

“大家分摊费用!快,收款码发出来!”

群里的执行力惊人。有人负责整理月凡所有原创歌曲的歌词文档;有人立刻联系了大学城附近能做激光雕刻的小作坊;有人设计排版,将不同歌曲的精华歌词段落挑选出来,设计成适合雕刻的样式;有人火速收款,统计人数和所需费用。清晨的困倦被一种高涨的、近乎神圣的热情取代。

恩恩看着群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和飞速进展的筹备,感觉一股暖流冲散了所有的寒冷和疲惫。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晨光正努力地穿透云层。

第二天下午,片场依旧嘈杂。巨大的照明灯烤得空气燥热,导演的指令声、场务的跑动声、机器的运转声混合在一起。

月凡刚刚结束一场和张寂的对手戏。这场戏需要他表现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爆发力。他按照剧本的要求,大声质问,表情激烈。导演喊了“Cut”,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句:“情绪再外放一点,月凡,你太收着了,镜头抓不住张力。休息十分钟,调整一下。”

月凡垂下眼,低声应了句“好的导演”,转身走向休息区。陈轩正拿着手机站在角落,看到他过来,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导演说的听见没?别总想着你那些没用的歌,把精力放在台词和表情上!投入点!公司投钱不是让你来玩票的!”

月凡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走到角落一个塑料凳上坐下。他拿起旁边一瓶水,拧开盖子,却没有喝。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冰冷的塑料瓶身,指腹在上面无声地敲击着某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节奏。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里面翻涌的疲惫和空洞。片场的光影在他身上切割,一半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一半沉在道具箱堆积的阴影里。

就在这时,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似乎有人和场务发生了争执。

“怎么回事?”导演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一个场务小哥一脸为难地跑过来:“导演,外面……外面来了几个小姑娘,说是月凡老师的粉丝,非要进来……送什么东西。”

“粉丝?”导演眉头皱得更紧了,“拍戏呢!送什么送!让她们走!别捣乱!”

“可是……她们……”场务小哥似乎有点难以描述,“她们搬了好多……好多板子……”

“板子?”导演和陈轩都愣了一下。

月凡也抬起了头,茫然地看向入口方向。

话音未落,入口处那沉重的隔音帘猛地被掀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身影率先挤了进来,正是白恩雪。她今天扎着利落的马尾,额角带着奔跑后的汗珠,脸颊因为激动和用力而泛红。她身后,跟着“小月牙”等另外三个女生,每个人都气喘吁吁,脸颊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们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用透明塑料薄膜包裹着的……长方形物体。那物体看上去相当沉重,边缘整齐,在片场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晕。

“月凡老师!”恩恩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那个穿着戏服、一脸惊愕的身影。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声音穿透了片场的嘈杂,“我们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兀闯入的一幕吸引了。张寂刚补完妆,正由助理整理着衣领,此刻也好奇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打量。导演和陈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保安!保安呢!”陈轩厉声喝道,大步就朝恩恩她们走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恩恩却像没听到他的呵斥。她和同伴们咬着牙,将那个沉重的大包裹艰难地立了起来,小心地撕开外面的塑料薄膜。

霎时间,一道奇异的光墙出现在片场中央。

那是一面由数十块透明亚克力板拼接而成的巨大“墙”。每一块板子,约莫A4纸大小,晶莹剔透。而最震撼人心的是,每一块板子上,都用激光精准地刻蚀着歌词!

那是月凡的歌词。

有《拾星》里那句“夜空寂寥,我拾起无人问津的光”;

有《逆流》里“就算撞上南墙,也要听骨头碎裂的回响”;

有《尘埃纪》里“低到尘埃里,也想开出花”;

还有那首他只在直播里哼唱过片段、从未正式发布的歌谣里的一句“风穿过空谷,留下无人解读的颤音”……

甚至,恩恩在最后几块板子上,赫然刻下了昨晚在寒风中录下的、那不成调的破碎词句:

【拾音器……收不到真心……】

【麦克风……唱不出姓名……】

【剧本里的对白……好轻……】

【我的歌……沉在哪里……】

这些歌词,深深浅浅地蚀刻在透明的亚克力板中,如同被时光封印的声音。强烈的顶光穿透这些透明的介质,将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投射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形成一片巨大、流动、沉默却震耳欲聋的光影森林!

整个片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机器的嗡鸣停了,导演的呵斥卡在喉咙里,陈轩伸出去阻止的手僵在半空,张寂脸上的玩味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震撼的愕然。所有工作人员都停下了动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面突然出现的、由纯粹文字和光影构成的“墙”。

月凡猛地从那个塑料凳上站了起来。

他手中的水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汩汩流出,浸湿了他的鞋面,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光墙,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被那上面蚀刻的字句和流淌的光影狠狠刺中。

那些歌词……那些他曾在无数个深夜、怀着最真挚的情感写下的句子;那些他以为早已被遗忘、被商业的尘埃所掩埋的心声;那些承载着他所有热爱、挣扎、不甘和微弱希望的词句……此刻,竟然以这样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被放大、被凝固、被光芒穿透,如此具象、如此磅礴地矗立在他的面前!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最终定格在那几块刻着他昨夜在绝望中嘶吼出的破碎词句的板子上。那颤抖的、不成调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仿佛瞬间穿越时空,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月凡老师!”恩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喘息,却无比清晰,像一道利剑劈开了片场的死寂。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喊出了那句在她心底盘旋了一夜、也在那光影流动的歌词墙上无声呐喊的话:

“请相信——您值得被听见!”

“您不是商品!”

最后四个字,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月凡的心口,也烫在每一个听到的人耳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月凡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突然解除了石化魔法的雕像。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面光墙,没有离开那句“您不是商品”。片场刺目的灯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彻底击碎所有伪装的、赤裸裸的震撼和痛楚。

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模糊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鼻翼急速地翕动着,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汹涌而来的东西。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想把眼前过于刺目的一切驱散,或者,只是想把那瞬间汹涌而上的酸涩感逼退。

然而,一切都徒劳无功。

整个片场,依旧死寂。只有机器低沉的待机嗡鸣,和月凡那极力压抑着情绪。

张寂脸上的震惊慢慢褪去,眼神变得复杂难辨,他沉默地看着那个在光墙前崩溃的身影,又看了看那面由透明歌词组成的、无声呐喊的墙,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个站在墙前、气喘吁吁却眼神亮得惊人的女孩身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不易察觉地,收起了那惯有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容。

导演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缓和一下气氛,目光扫过那面震撼的光墙,又扫过月凡颤抖的背影,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灯光师把几盏直射月凡的灯关掉一些。

陈轩的脸色铁青,他盯着那面墙,又死死盯着低头的月凡,眼神像刀子一样。他往前踏了一步,似乎想立刻冲过去把月凡拽走,或者把那面碍眼的墙拆掉。但他脚步刚动,旁边一个一直沉默的副导演轻轻拉了他一下,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那些沉默的、表情各异的工作人员,以及那几个站在光墙前、像守护着什么圣物般的女孩。

陈轩的动作僵住了。他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狠狠瞪了月凡的背影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极低、却带着冰冷威胁的话:“……你给我控制住!” 然后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边。

月凡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了一些。他用手背再次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明显的、拉风箱似的颤抖。他慢慢抬起头,眼睛微肿,狼狈不堪。但他的目光,却穿过残留的水光,再次落在那面亚克力歌词墙上,落在那句“拾音器收不到真心”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空洞和绝望。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是难以置信的震动,是深不见底的委屈,是被理解的酸楚,是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的……微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没有看导演,没有看陈轩,没有看张寂,也没有看周围任何工作人员。他的目光,越过片场冰冷杂乱的布景,越过刺眼的灯光,最终,落在了恩恩的脸上。

那个女孩,站在光墙的最前面,马尾有些凌乱,脸颊因为激动和之前的奔跑依旧绯红,鼻尖上还带着细小的汗珠。她的眼睛也红红的,像兔子一样,里面还噙着没有完全擦干的泪水,但她的眼神,却像两团小小的、燃烧的火焰,那么亮,那么烫,那么……坚定不移地看着他。

月凡的嘴唇动了动。他似乎想笑一下,哪怕只是扯动一下嘴角,但脸上的肌肉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失控而显得有些僵硬。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恩恩的方向,对着那几个站在光墙前的女孩,极其缓慢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躬,弯得很低很低,持续了好几秒。

“感谢大家对我的应援,但是剧组在拍摄中,希望大家也尊重我的对手戏演员和所有的工作人员,拍摄现场都属于保密状态,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快回去吧,谢谢!”

说完后,月凡双手合十,再次鞠躬。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前方刺眼的拍摄灯光,声音不高,甚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平静:

“导演,我准备好了。再来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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