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如果你喜欢悬疑灵异小说,那么这本《奇谈诡事》一定不能错过。作者“来章”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一个关于诡事的精彩故事。本书目前连载,赶快开始你的阅读之旅吧!
奇谈诡事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我们村西头的老宅,连狗路过都要夹尾巴。
都说里面住着疯女人秀娘的鬼魂,每晚重复着梳头的动作。
暴雨夜我误入老宅,阁楼传来“咯吱…咯吱…”的梳头声。
冰冷的木梳贴上我的后颈时,我吓得大喊:“别杀我!”
她僵住,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囡囡,头发打结了…娘轻轻梳…”
当我说出“你女儿回不来了”,梳子“啪嗒”落地。
那声凄厉的悲鸣震得老宅梁木簌簌落灰。
灰烟散尽,地上只余一把断齿的旧木梳。
—
我们村西头那座老宅,是连狗路过都要夹紧尾巴、贴着墙根尿着溜过去的晦气地方。
老宅孤零零杵在村尾,后头就是黑黳黳的老林子。墙皮早就剥蚀得不成样子,露出底下黄泥胚子的筋骨,活像被剥了皮的什么怪物,在风里龇牙咧嘴。几根歪斜的梁木戳在屋顶破洞处,阴雨天便渗出湿漉漉的暗影。院门早就朽烂得只剩半扇,斜挂着,风一过,就发出那种垂死般悠长又刺耳的“吱——呀——”声,能钻进人骨头缝里。
村里人提起它,声音总要压得低低的,带着一种混杂了敬畏和悚然的调子。都说里面住着疯女人秀娘的魂儿,夜夜不得安生。秀娘……我模模糊糊记得这名字。早些年,她是个顶顶利索的女人,后来不知怎的就疯了,守着这破屋,再后来,就悄没声息地死在了里头,死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断了齿的旧木梳。打那以后,但凡夜深人静,胆子大的后生凑近了那破屋,就能听见阁楼上传来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又慢又滞涩,像钝刀子刮着朽木头,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起栗。老人们都说,那是秀娘在给她那早夭的闺女梳头呢,梳了一辈子没梳够,死了还在梳。
我娘每每提起来,总要叹口气,末了必定严厉地盯着我:“二丫,听见没?离那鬼地方远点!沾上那阴气,要倒大霉的!” 我那时小,听了只觉得后背发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咯吱咯吱的梳头声,便成了我童年最深的梦魇,夜里常常惊醒,总觉得那声音就在窗外。
可人算不如天算。我十岁那年的夏天,雨水特别凶,一连几天都是瓢泼大雨,天像是漏了个大窟窿。那天傍晚,雨下得正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天阴沉得像是倒扣了一口墨黑的锅,压得人喘不过气。我贪玩,在林子边采野菌子,一时忘了时辰。等想起要回家,天已黑透了,雨幕浓得化不开,几步之外就只见一片混沌的水帘。
雨声哗哗,震耳欲聋,风在林子里呜呜地鬼嚎。脚下的泥路被雨水泡得稀烂,一步一滑。我心里慌得厉害,只凭着模糊的方向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脖子直往衣服里灌,冻得我牙齿咯咯打颤。不知跑了多久,模模糊糊看见前面有个黑黢黢的轮廓,像是个房子。心头一喜,以为是哪户人家,不管不顾就一头撞了进去,只想找个地方躲躲这要命的雨。
前脚刚跨过那半扇朽烂的门槛,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霉腐气混着尘土味就猛地呛进了喉咙。我扶着湿透的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了出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借着门外透进来那点微弱的天光打量四周。
心瞬间沉到了冰窟窿里。
空!大!破!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辨不出形状的破烂家具倒伏在厚厚的灰尘里,像几具风干的尸骸。屋顶好几个地方漏着水,雨水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在死寂里格外清晰,像是敲着丧钟。墙壁上糊的旧报纸早就烂成了黑褐色的碎片,垂挂下来,像一条条剥落的皮。墙角结满了蛛网,被穿堂风一吹,鬼影似的晃荡。这哪是什么人家?分明是那吃人的鬼屋!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浑身汗毛倒竖,转身就想往外冲。就在这时,头顶上方,那黑黢黢的阁楼方向,毫无征兆地传来了声音——
咯吱……
咯吱……
那声音又慢,又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重感,一下,又一下,固执地钻进耳朵里。像钝了的锯子在反复拉扯着朽木,又像是骨头在摩擦。
是梳头声!秀娘的梳头声!
我娘的话,村里老人的嘀咕,瞬间全涌了上来,在我脑子里炸开。腿肚子转筋,软得像面条,一步也挪不动了。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一下下刮着我的骨头缝,冰冷又粘腻。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牙齿打架的声音惊动了上面的东西。
逃!必须逃出去!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神经。我强迫自己挪动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两步,朝着那半扇透着微光的破门蹭过去。眼睛死死盯着那门外的雨幕,仿佛那就是生路。
可偏偏就在我快要蹭到门口的时候,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埋在灰尘里的硬物,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朝前扑倒!
“哐当!”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老宅里炸开,格外刺耳。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骨头像是散了架,疼得眼前发黑。更可怕的是,头顶阁楼上那规律而瘆人的“咯吱…咯吱…”声,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绝对的死寂。
比刚才那梳头声更恐怖百倍的死寂猛地压了下来,沉重得让人窒息。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完了……它听见了……它要下来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住我。我连滚带爬地想要撑起身子,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就在这时,头顶的黑暗里,传来了另一种声音。
嘎吱……嘎吱……
是踩在朽烂木楼梯上的声音!一步一顿,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沓感。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踩在我的神经上。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顺着楼梯弥漫下来,瞬间包裹了我,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刺骨。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喉咙,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瘫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梯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个影子,慢慢地从楼梯口的黑暗中“流”了出来。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人形。它更像是一团勉强凝聚起来的、极淡的灰白色烟雾,边缘模糊不清,不停地微微扭曲、波动着,仿佛随时会被穿堂风吹散。烟雾的核心部分,勉强勾勒出一个佝偻的、瘦骨嶙峋的轮廓,像一具被风干的骨架蒙上了一层破败的灰纱。
它没有脸。或者说,那团烟雾本该是脸的地方,只有一片更深的、不断扭曲翻涌的混沌,像一口沸腾的墨潭。然而,就在这片混沌之中,却有两束微弱、惨白的光点,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冰冷、空洞,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只有一种渗入骨髓的、令人绝望的怨毒和疯狂!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冰井,要把我的魂魄都吸进去冻僵!
它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把东西。一把……木梳?梳齿残缺不全,木头的颜色早已被岁月和某种污秽浸染得乌黑发亮,在它那烟雾般扭曲的手里,像一块凝结的、不祥的污垢。
那两束惨白的光点,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冰冷、黏腻的视线,像无数条湿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它拖沓着那虚无的“脚”,一步,一步,朝着瘫软在地的我,挪了过来。每靠近一寸,那股裹挟着腐朽、泥土和某种更深沉绝望的阴冷气息就浓重一分,几乎冻结了我肺里的空气。
我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磕碰,发出“咯咯咯”的脆响。恐惧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我的喉咙,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念头都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尖锐的求生本能,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
“别杀我——!”
凄厉的童音在死寂的老宅里炸开,带着破音的绝望,撞在四壁上,激起空洞的回响。
那团灰白色的烟雾猛地一滞!
它整个形体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被这声尖叫狠狠击中,险些溃散。它手中那把乌黑的、断齿的木梳,微微地颤动起来。那两束惨白的光点依旧死死地“盯”着我,但里面翻涌的怨毒和疯狂,似乎被什么东西搅乱了,出现了一丝……茫然?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了。只有我粗重、带着哭腔的喘息声,还有外面永不停歇的、哗哗的雨声。
终于,一个声音从那片混沌的“脸”的位置响了起来。那声音极其嘶哑、干涩,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又像是破旧风箱最后一丝残喘。每一个音节都艰难地挤出来,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囡…囡…?”
这声呼唤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戳进我的心脏!它怎么……它把我认成了它的女儿?那早已死去多年的女儿?
极度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复杂、更尖锐的情绪刺穿——是怜悯?还是更深沉的绝望?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团烟雾似乎被我这短暂的沉默所鼓励(或者说,它根本无视了我的恐惧,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它又向前“飘”近了一点。那股阴冷的气息几乎贴上了我的皮肤。它那只由烟雾凝聚的、扭曲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手中那把乌黑的、断齿的旧木梳,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轻柔到诡异的姿态,颤巍巍地,朝着我的后颈贴了过来。
梳齿的冰冷触感,透过湿透的衣领,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皮肤上!像一块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冰!我猛地一个激灵,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躲避,却僵得像块木头。
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颤抖,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竟带上了一丝哭腔,一丝笨拙的、近乎哄劝的温柔:
“头…头发…打…打结了……别…怕……娘…轻轻梳……”
那冰冷的、断齿的木梳,真的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我脑后湿漉漉、缠结在一起的头发。动作生涩而僵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小心翼翼的轻柔。每一次梳齿刮过头皮,都带起一阵战栗的寒意,直透骨髓。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在阁楼上听到时更近,更清晰,如同钝刀刮在我的神经上。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我,但此刻,另一种更尖锐、更令人窒息的东西压了上来——是怜悯?是对这扭曲执念的恐惧?还是被错认为替代品的巨大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不行!不能这样!它会一直梳下去!它会一直把我当成它的囡囡!我会被困死在这!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混沌的恐惧。
“不!”我猛地扭开头,躲开那冰冷的梳齿,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我不是!我不是你女儿!你看清楚!你女儿……你女儿她回不来了!她早就死了!”
“啪嗒。”
一声极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
那把乌黑的、断齿的旧木梳,从我脑后湿漉漉的头发上滑脱,掉落在冰冷、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梳柄在微光中弹跳了一下,几根残留的断齿显得格外狰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碎裂了。
那团灰白色的烟雾,猛地一僵。紧接着,开始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烈波动!它整个形体疯狂地扭曲、膨胀、收缩,像一锅被烧到极致、濒临爆裂的滚水!那两束惨白的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疯狂摇曳、明灭不定,里面翻涌的东西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人形——是狂怒?是毁灭一切的怨毒?还是……那被无情揭穿的、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
“呃——啊——!!!”
一声凄厉到无法想象的尖啸,毫无预兆地从那团剧烈扭曲的烟雾中爆发出来!
那不是人世间任何一种生物能发出的声音!它尖锐得如同无数根钢针同时扎进耳膜,又低沉得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绝望悲鸣。声音里裹挟着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怨毒、不甘、疯狂,以及最终被彻底撕碎的、无边无际的、纯粹的悲恸!这声音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和破坏力,如同一个无形的、充满毁灭能量的冲击波,猛地炸开!
轰——!
整座腐朽的老宅,如同一个巨大的共鸣箱,被这声泣血的悲鸣狠狠撼动!头顶上方的房梁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呻吟,陈年的灰尘、木屑、碎瓦片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墙壁剧烈地摇晃,糊墙的旧报纸碎片像黑蝴蝶一样狂乱飞舞!地面都在微微震颤!我惊恐地抱紧头,蜷缩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这恐怖的声浪震得移了位。
那团灰白色的烟雾,在这声毁灭性的悲鸣中,膨胀到了极致,仿佛一个被吹到极限的气球。然后,在下一瞬间——
它毫无征兆地溃散了。
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捏碎,又像是一捧被狂风吹散的烟灰。没有挣扎,没有过程,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噗”声。
那两束惨白的、疯狂的光点,倏地熄灭了,如同从未存在过。
狂暴的声浪戛然而止。
阁楼上那萦绕了不知多少年的“咯吱…咯吱…”梳头声,彻底消失了。
整座老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片死地。灰尘还在空中缓缓飘落,带着泥土和腐朽的气息。
我瘫在冰冷的地上,好半天才找回一丝力气,颤抖着抬起头。眼睛被灰尘迷得生疼,勉强睁开一条缝。
刚才那团灰白色烟雾存在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被刚才震动搅起的灰尘,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灰白的绒毯。
在那一小片灰白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木梳。
正是秀娘刚才掉落的那把。
乌黑的梳柄,断裂的齿。只是,在靠近梳柄的地方,一根梳齿的根部,裂开了一道清晰的、新鲜的断口,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头茬子,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无声的伤口。
我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把断齿的旧木梳。灰尘还在簌簌地落,粘在它乌黑的木身上,像一层薄薄的、苍凉的雪。那根新断的齿茬,在门外透进来的微光里,白得刺眼,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问号,又像一句凝固的哀号。
阁楼上死寂一片。那“咯吱…咯吱…”的声音,连同那团冰冷的灰白烟雾,是真的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可这死寂,却比刚才那瘆人的梳头声更沉重,更空旷,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屋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依旧绵密,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破败的屋顶和泥泞的地面,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无休止地哭泣。这声音钻进来,填满了老宅的每一寸角落,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绝望。那是秀娘留下的气息,是她消散时炸开的、被岁月和疯狂熬煮了无数遍的苦汁,浸透了这里的每一根梁木,每一粒灰尘。
我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膝盖软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稳。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像裹了一层冰。我一步也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再看一眼地上那把梳子,踉踉跄跄地冲向那半扇歪斜的破门。
腐朽的门轴再次发出垂死般的“吱呀——”长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一头扎进门外冰冷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再次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解脱般的清醒。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狂奔,不敢回头,仿佛身后那座在雨幕中越来越模糊的老宅,是一头刚刚吞噬了什么的巨兽,随时会再次张开黑洞洞的巨口。
一口气跑回村子,看到自家窗户透出的昏黄油灯光,我才猛地刹住脚,扶着湿漉漉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二丫?是你吗?死丫头!跑哪去了!” 娘焦急的喊声和开门声从屋里传来。
我张了张嘴,想喊娘,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只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嗬嗬”声。满脑子依旧是那冰冷的梳齿贴上后颈的触感,那嘶哑的“囡囡…头发打结了…娘轻轻梳…”,还有最后那声撕裂一切的悲鸣……
娘冲了出来,一把将我湿透冰冷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温暖的体温透过湿冷的布料传来。“作死的丫头!下这么大雨跑哪疯去了?吓死娘了!快进屋!冻坏了可怎么好!” 她一边数落,一边把我往屋里拖。
昏黄的油灯光下,娘用干燥温热的大毛巾用力擦着我湿透的头发,动作有些粗鲁,却带着踏实的暖意。她絮絮叨叨地骂着我不省心,声音里是后怕的余悸。
“娘……”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哭腔,“我……我跑……跑村西头……那个老宅……”
娘擦头发的动作猛地一顿。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娘脸上的血色在昏黄的光线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骇然的苍白。她抓着毛巾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又低又哑,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恐惧:
“你……你进去了?!”
我艰难地点点头,巨大的恐惧和委屈再次攫住了我,眼泪汹涌而出:“嗯……我听见……听见梳头声了……还看见……看见……”
后面的话,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那灰白的影子,那冰冷的梳子,那声凄厉的悲鸣……这些字眼堵在喉咙里,沉甸甸的,带着冰冷的寒气。
娘一把将我死死搂进怀里,双臂箍得我生疼,仿佛要将我揉进她的骨血里去。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在我头顶上方语无伦次地喃喃:“不怕了……不怕了……二丫不怕……娘在……娘在……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那地方……那地方……以后打死也不许去了!听见没!那是秀娘……那是她的地方……”
她反复念叨着“秀娘”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忌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我埋在娘带着皂角清香的、温暖的怀里,身体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那晚,我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中,耳边总是萦绕着那“咯吱…咯吱…”的梳头声,还有那最后撕裂一切的悲鸣,交替着,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娘整夜守在我床边,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敷着我的额头,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在药物和娘的低唤声中,那可怕的幻听才渐渐淡去,我终于坠入一片不安的黑暗。
病好后,我变得异常沉默。那个暴雨夜的经历,像一个无法触碰的烙印,深深刻在了心底。我再也没有靠近过村西头那片区域。有时在村口玩耍,远远望见老宅模糊的轮廓,心里便会涌起一股复杂的寒意,夹杂着恐惧,还有一丝……沉甸甸的难过。
村里关于老宅的流言似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渐渐地,没人再提起那夜夜不休的梳头声了。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好奇问起,老人们也只是摇摇头,叹口气,浑浊的眼睛望向村西的方向,低声说一句:“秀娘……走了……那宅子,彻底空了……”
空了。
那团带着无尽痛苦和扭曲执念的灰白烟雾,终究是散了。
后来有一年深秋,村里组织清理荒废的老宅,准备拆掉那块心病。我也跟着一群半大的孩子,远远地站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大人们举着火把进去,搬出些朽烂的桌椅和辨认不出模样的破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腐朽的气息。
突然,一个汉子在阁楼角落的厚厚积尘里,扒拉出一件东西,惊疑地“咦”了一声,举了起来。
“这破梳子,咋还在这儿?”
我的心猛地一缩!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借着汉子手中火把跳跃的光,我看得清清楚楚——乌黑的梳柄,断掉的齿,靠近梳柄的地方,一道新鲜的、浅色的断茬!
正是那把梳子!
它静静地躺在汉子粗糙的手掌里,在火光下泛着一种黯淡的、死寂的光。仿佛凝聚了所有消散的灰烟和那声凄厉的悲鸣。
汉子嫌弃地撇撇嘴,手腕一扬,那乌黑的木梳便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啪嗒”一声,轻飘飘地落入了老宅院子里疯长的、枯黄的杂草丛中,转瞬便被淹没了踪迹,再也看不见了。
深秋的风打着旋儿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那声音低回呜咽,像是谁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