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心这才微微活动发僵的指尖,却不急着进去,反而先在殿门外整了整裙裾。
待迈过门槛时,她连步摇的流苏都不曾晃动分毫。
祁渊见人这般乖巧,心中忍不住有些愧疚和心疼。
“臣妾参见…”
话音未落,祁渊枯瘦的手已从帐中探出,铁钳般攥住她手腕。
梨心顺势踉跄半步,药盏恰被赵公公稳稳接住。
她佯装惊慌,绣鞋在织金地毯上滑出半尺。
“啊呀!”
这一声惊呼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出女儿家的娇怯,又不至惹人厌烦。
待身子将将跌到龙榻边沿,她突然旋身跪倒,额头堪堪抵在床沿的蟠龙纹上。
“臣妾万死…”
她声音发颤,却故意让祁渊瞧见自己泛红的眼尾,”方才…方才…”
祁渊的嘴角勾起一道微妙的弧度。
烛火摇曳间,他看见梨心泛红的眼尾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像极了幼时猎到的那只雪地红睛兔。
久违的热流突然窜过腐朽的躯体,惹得他枯瘦的手指微微痉挛。
“过来。”
他嗓音沙哑得厉害,明黄寝衣下的身躯却动弹不得。
这一刻,他恨毒了这副残躯——若在几个月前,早该扯开那件碍事的藕荷色罗衫,将人按在御案上听她哭求。
梨心乖顺地伏在他胸前,发间茉莉香混着龙涎香钻进鼻尖。
声音闷闷的,“皇上,臣妾好想你。”
祁渊一听小兔子这样说,心情很好,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一般,笑得宠溺,“不是日日都同朕在一起?放眼整个后宫,只有你有这个福气。”
一听这句话,梨心埋头在底下翻白眼,什么福气?
殉葬的福气吗?
四个月前,祁渊未曾生病时,虽然年近四十,可是身材劲瘦,容貌虽然比不上祁聿,可也别有一番韵味,更遑论床榻上的功夫也是一绝,如今….
梨心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可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为了婉转黄莺,声音里酿着蜜糖般的思念,“皇上的时间,不是给了太子,就是处理政务,到了臣妾这儿,却只能晚上这会儿见见,叫臣妾如何能够不想皇上,臣妾想皇上想得心口发疼。”
声音中带着一丝丝依赖一丝丝撒娇,叫祁渊的身子都酥软了。
祁渊望着眼前人低垂的睫毛,忽然觉得心尖发颤。
他这一生阅女无数,却从未有过这般感受——梨心伏在他胸前时,连那些蚀骨的病痛都轻了几分。
恍惚间,他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贪恋起她发间那缕茉莉香。
若非自己生病了…..
“皇上?”
梨心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
梨心见刚刚还笑得开怀的祁渊突然沉默了,她偷偷抬头看向祁渊,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自然是知道这个老不死的,是因为自己生病了,要死了,在这暗自伤神呢。
梨心正想着说什么转移点注意力呢,赵公公突然提醒道,“皇上,该喝药了。”
梨心瞥见老太监察验药汤的动作,指甲险些掐进掌心。自打知道殉葬的旨意,她连梦里都在往这碗里添砒霜。
可惜…可惜那该死的银针试毒。
梨心忍不住心中暗暗翻个大白眼。
真想毒死这个老不死的。
“臣妾伺候您用药。”
她舀起一勺汤药,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雪腕。
祁渊的呼吸果然重了几分——即便病成这样,男人的本性倒是不改。
药味弥漫间,她忽然注意到祁渊的眉眼。
这祁氏皇族确实得天独厚,四十岁的男人,病容都掩不住眉骨那道凌厉的弧度。
梨心从前也享受过这具身体给自己带来的快乐,只是眼下,心中只剩下嫌弃,但是她却不能表露出来,何况这段时日得了祁聿的身子,愈发觉得大补。
她忍不住回味起,祁聿掐着她腰时,那具年轻躯体里迸发的力道…
那才是极品中的极品。
宫烛摇红,一室静默。
祁渊静静看着梨心,眼神中带着近乎摧毁般的贪婪。
这样的妙人,若是自己死了,她也得陪自己下黄泉。
祁渊凝视着梨心低垂的眼睫,烛影摇曳间,在她眼睑投下如蝶翼般的阴翳。
目光逡巡至她挺秀的琼鼻,那精巧的弧度透着几分不驯的韵致。
最后落在她微抿的薄唇上,这样好的唇色从前倒是不曾有。
她一向不喜欢涂口脂,不喜欢浓妆艳抹。
可是祁渊却发现,这段时日她的唇色似乎不点而红。
显得她整个人更加有了风韵些。
突然,女人的薄唇凑到自己唇边,就连呼吸的空气自己都能闻到清新淡雅的气味。
祁渊后宫佳丽三千,向来是阅女无数,可眼下他突然呼吸急促,就在他以为梨心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的时候,却发现她只是轻轻擦拭自己唇瓣边留下的淡淡药渍而已。
梨心自然知道这个老不死身子僵硬了一瞬,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毕竟重病之前,他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极为重欲。
若非他想要自己陪着他去死,自己倒是愿意替他守几个月的贞洁,但是没有办法,他不仁,就别怪自己不义了。
“皇上这般瞧着臣妾…”
梨心以帕掩唇,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莫非臣妾面上沾了药渍?”
素手轻抚粉腮,广袖滑落时恰露出指尖那道嫣红伤痕。
祁渊目光骤然一凝:”爱妃的手…”
梨心似受惊般将手藏于身后,低垂的脖颈弯成一段皎洁的弧:”不过是熬药时…不慎被蒸汽所伤…”
声音渐弱如蚊蚋,却故意让那伤痕在烛光下一闪而逝。
那伤口确是烫伤——今晨在药炉前故意按上去的。
就是为了故意遮住祁聿那个狗男人咬上去的齿痕。
那个狗男人,喜欢咬人。
想到那人发狠时在她腰际留下的红梅,梨心不由绷紧了脊背。
幸而扶吟调的铅粉足够遮掩。
祁渊如今身子都不能动,梨心自然是不担心他亲自脱衣检查。
只是手指经常需要碰水,所以并不好遮掩。
自己索性就当成烫伤的痕迹好了。
反而可以博老皇帝的心疼。
梨心想着自己都对他这般好了,他会不会良心发现打消让自己殉葬的念头?
因为此刻,她确确实实看见了祁渊眼中的感动和心疼。
不过只是一刹那而已,下一秒沉默不语的祁渊,忽然道,“若是朕真的不行了,黄泉路上,朕觉得孤单,不知道爱妃是否愿意陪朕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