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灯罩是温的,像把一层细密的雾扣在屋里。
光从鞋柜上斜落下来,把地板抹成一片润泽的黄。
顾瑶蹲在地上,抱着便签本飞快地誊抄着众人七嘴八舌凑出来的购物需求。
她写得认真,神色轻快,小指悬空,侧脸柔和,尾音带着点雀跃的甜:“OK——差不多了,我把清单交给子墨姐啦,采购小分队你们加油哦!”
林子墨伸手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唇角带笑地调侃:“今晚是法式那挂的啊?”
“还不是因为你带的红酒。”
苏清雅站在一旁,语气平淡,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神不经意地在林子墨身上停了两秒。
林子墨指尖一顿,回望了她一眼,嘴角笑意不改,反倒收得更温柔了些。
“那你别吃。”
她笑着说,像是调侃。
江洵还站在玄关边没动,他靠着墙边,姿态随意地拿着手机刷着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屏幕亮光映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几缕白色发丝垂了下来,眉眼之间透露出微不可察的疲倦。
【大内总管:hi,江洵,当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已经远航了】
【大内总管:我警告你江洵,你和你前男友一对话,整个直播间里都能看出不对劲,你千万别再和他说话了,不然… …】
【大内总管:… …不然也没办法了。你开心就好。】
【大内总管:不过这个综艺怎么这么奇怪?其他人好像也奇奇怪怪的… …】
【大内总管:你先自己玩着,我再研究研究。】
最后这条文字后面,还附了一个喝水的小表情。
他盯着这句话,嘴角抽动了一下。
林子墨收好清单,把头发往后一拨,转头道:“那就我们四个去买?”
她的目光落到苏清雅身上。
苏清雅点了点头,声音淡淡的:“都定下来了。”
江洵终于收了手机,把它塞进兜里:“可以坐我的车,就在外面,也省事一些。”
沈砚辞也没吭声,自然而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外头的阳光已过了正午的炽热,转而变得柔和。
夏日的风从树梢吹过,带着细碎的蝉鸣与青草掠过后的清香,落在院前的小径上。
四人并肩走出屋门,脚下是青灰色石砖铺就的小道,边缘还有些未干的水痕。
林子墨伸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发丝。
苏清雅戴着墨镜,嘴角抿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线,没说话。
沈砚辞走在最后,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似乎刚回完一条消息,指尖还轻轻滑着。
江洵站在几人最前头,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按下了解锁键。
“哔”的一声轻响。
不远处那辆停在小屋外停车位上的保时捷 Cayenne Coupe 灯光一闪。
黑曜石般的车漆在阳光下泛着微微金属质感,车身曲线凌厉流畅,静静停在那里,却有种让人不自觉注意的存在感。
林子墨抬眼瞄了一眼,眉毛挑了挑:“你开这车?和你气质不搭啊… …”
江洵走过去拉开驾驶侧的车门,语气平淡得近乎漫不经心:“是朋友送的。”
“你朋友还挺舍得。”
苏清雅笑着说。
沈砚辞扫了江洵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什么时候交的这么阔的朋友?”
江洵没回话,忍着翻白眼的劲,只轻轻合上车门,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
沈砚辞也不恼,不紧不慢地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江洵看到这一幕,脸上表情没有变,只是眉心微不可见地跳了跳。
他侧头看了眼坐在副驾上的人,语气温温和和的,像带笑。
“沈老师,前排风口直吹人。我这边副驾平时放导航,后排空间更舒服,介意坐后面吗?”
“你真觉得你还有‘副驾专属’这种念想?”
沈砚辞似笑非笑。
“留个位子给缘分吧。”江洵点头,语气不紧不慢,“既然沈老师习惯坐前座,那也请系好安全带。”
发动机醒过来的声音很轻,车厢里铺开一层安静。
苏清雅坐在林子墨旁边,没说话。
窗外飞掠过一排排树荫和连绵的夏日道路,阳光斜洒进车内,照在林子墨修长的指节上,她低头看购物单,看得很认真,苏清雅余光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把视线移开。
一首又一首慢歌缓缓播出,城市的光晕透过挡风玻璃,在他们脸上打出朦胧的光影。
林子墨和苏清雅坐在后排,两人本就有些疏离,偶尔轻声交换一句,也都是“一会你还想买什么?”或“那个店好像是新开了”等等再无情绪色彩的短句。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车缓缓停下。
“你最近是不是又熬夜了?”
林子墨突然出声,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看了眼一旁的人。
苏清雅偏头看向窗外,没回答。
林子墨也没追问,只是捏了捏手里的清单,自顾自地又低头看了起来。
抵达超市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玻璃感应门无声地滑开,室外蒸腾的暑气被一股温润冷气隔绝在门外。
苏清雅走在最后。
她戴着一副镜面墨镜,口罩早在下车的时候就焊在了嘴上,黑色风衣遮住了原本纤瘦的身形,和走在前面的林子墨拉开了两步距离。
这是一家会员制高端超市,环境干净明亮,货品摆放整齐有序。
大理石地砖被擦得发亮,空气中混着木质香氛和水果酒的气息。
江洵推着购物车,林子墨负责看清单,苏清雅和沈砚辞则慢慢地走在后头。
明亮的灯光从天花板垂落,如同一道道冰冷的瀑布,笼罩住整齐排布的货架和光洁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地板。
苏清雅下意识往货架后方靠了靠,目光掠过天花板上的监控探头,又迅速挪开。
林子墨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她偏头看了眼身边人,眼角勾起一点弧度,“哦对,毕竟你是艺人嘛,出门要讲究的。”
是的,苏清雅是艺人。
说是艺人,其实也有偏颇。
她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流量明星,也从不靠综艺搏版面或者是绯闻上热搜。
苏清雅是乐队出身,早年化名Alice,唱独立音乐。
风格偏冷,歌词晦涩,旋律像一根横在时代主流之外的钢丝,细微、危险,却精准。
后来乐队小有名气,被资本青睐,换了包装,加了通告,从地下走到了舞台中央。
但那段时间苏清雅从没真正笑过。
她像个不合时宜的异类,被推上聚光灯,却始终沉默地活在阴影里。
粉丝说她“冷美人”“有距离感”,说她“永远站在舞台最远的角落”。
可只有苏清雅自己知道,那不是人设。
只是当舞台上需要她像个布偶般跳舞。
唱歌,讲人设,搞话题时,她的灵魂会发出一种刺耳的抗议声。
于是她退出了。
她用一场直播宣布离开商业合约,回归自组乐队,再不接任何营销型通告,也不再随意出现在热搜。
她的微博只发音乐,连自拍都没几张,连粉丝都看不清她的真实模样。
“隐形”成了她维系生活的一种方式。
就像现在,苏清雅在超市这样的公共空间也习惯性地把自己藏起来。
林子墨笑了,“你啊,明明可以过得轻松一点的。”
苏清雅偏头看着货架上的橄榄罐头,轻声问:“什么是轻松一点?”
她的语气温柔,又平静,像是掷进湖面的一颗石子,没有波澜,也不等回应。
超市的广播播放着舒缓的法语香颂,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轮廓清晰,鼻梁高挺,唇色淡得近乎苍白。
江洵推着购物车走在最前,步伐不紧不慢,握着车把缓步向前推,看上去是熟门熟路。
他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别担心,这地方拍不到苏老师的,来的都是住附近的熟客,不太关心娱乐圈。”
苏清雅停下脚步,点了下头,“谢谢。”
“先去拿红肉吧。”林子墨翻开手里的清单,声音干脆,“我看有牛排和羊排,咱们一人挑几样。”
她说完,脚步不停地向肉品区走去,踩在地板上的高跟鞋“嗒嗒”作响。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苏清雅和林子墨就像两根磁极不同的针,被强行并排放在一起。
沈砚辞加快半步,走到江洵身侧,手还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漫不经心拨着挂钩上的塑料夹。
他抬指按住江洵衣领上的小相机,低声:“今天喷香水了?”
“是。”江洵微笑,“怕有烟味,劳你见谅。如果不舒服,我去洗一下。”
“味道很熟。”沈砚辞像是在叙述,“以前你抽完烟总会偷偷喷。”
购物车轮子细细一响。
江洵看他,眼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很多人都会这么处理。我也在努力少抽了,抱歉让你介意。”
不要回忆,不要让情绪占据上风。
江洵想。
“抽烟对身体不好。”沈砚辞淡淡说。
“你说得对。”江洵点头,“我会注意。”
他转头,把一袋意面和一瓶橄榄油放进车里。
林子墨正蹲在保鲜柜前挑牛排,手里拎着一盒安格斯眼肉,眉头微蹙。
她不满意,又换了一盒。
苏清雅走到她身边,顺手拿起一盒小羊排,眼神一转便道:“这个可以吗?上面写的是清真认证。”
林子墨没立刻答话,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补了一句:“你以前好像不吃羊肉的。”
苏清雅把盒子放进购物篮的动作微微顿住,淡声道:“现在吃了。”
两人的话语交错,却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
另一边,江洵发现自己走到哪儿,身后都有同一双脚步。
他低声跟着身边正在拍摄的VJ老师说:“我去趟洗手间。”
【?这组氛围好奇怪】
【你快别说了,你知道在屋子里那四个人更奇怪吗?】
【不是,我现在真的觉得他们都认识彼此】
【我到底是来看恋综的还是来破案的啊啊啊啊啊啊】
【打哑谜呢真的是!!!】
【他们怎么感觉,怎么感觉,感觉,怎么,很像… …】
【我不想猜,我只想跟着女神去卫生间】
【我也想^ ^】
【楼上有变态!!!】
【话说何晓彤和林皓之间的氛围咋也那么奇怪?不是多年老友吗?怎么感觉… …很生疏】
【别来这组直播间说呀,去那组!】
说完也不等回应,江洵拐进走廊尽头的吸烟区。
四面磨砂玻璃把人隔成一小块安静。
灯光压得很低,像把喧哗关在门外。
火星被点亮的那一瞬,尼古丁沿着喉咙往下落,胸腔被烫出一团迟来的温度。
江洵把后脑勺抵在玻璃上,指节敲了两下,又停住。
掌心微凉,脉搏却跳得有点快。
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不能… …
“抽烟对身体不好。”
那句熟得不能再熟的话像隔着门缝钻进来,连语调都没变。
江洵愣神片刻后不自觉笑了一下,然后把烟在金属边上慢慢碾灭。
灰烬收拢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走出吸烟室,靠在墙边拧开矿泉水。
仰头漱了一口,嗓子里那点火气被水声压下去。
胸口还是轻微发紧,像有根看不见的弦被扯住。
江洵把随身的小药袋从口袋里摸出来,白色药片在掌心里滚了一下。
奥美拉唑先含着,再从另一只扁瓶里抖出一粒小的,茶色的——心得安。
他停了半秒,确认今天还要开车,只吃一粒。
药片贴着舌面滑下去,胃里“咚”的一声,像石子入水。
今晚要喝酒,得先把胃护住。
他把水瓶旋紧,指肚在衣领和手背上拂过,像是要把残留的烟味擦薄。
洗手台的感应水龙头亮起,冷水冲过指缝。
镜子里的人白得几乎吓人,眼底那道阴影很淡,却怎么搓都没法去掉。
江洵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了三秒,之后把鲨鱼夹取下,挂在自己的衣服下摆上。
白发利落地抓起,用指尖在后脑勺打了个结。
耳垂的珍珠在光里轻轻一晃。
他低声笑:“真见鬼。”
声音轻得像掉在水面上的灰。
门重新被推开,外头的冷气与人声一齐涌进来。
此时,三个人已经把清单大半填满了:红肉、菌菇、意面、调料、果蔬、酒水一层层码在车里。
江洵自然地接过购物车把手,侧过身让出路。
“拿点零食吧?”他笑着提议,“薯片、脆骨,还有那个玉米肠。”
“不健康。”林子墨淡淡。
“我有些嘴馋。”
他语气温和,像是在为自己的小小私心做一个体面又无害的备案。
苏清雅弯了下眼:“那就拿点。其实我也想吃。”
沈砚辞没接话,从货架上干净利落抽下那三样,给这段对话落了一个稳妥的句点。
江洵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挪开了视线。
大不了不吃了,成闹心。
他在心里皱眉。
结账口前的小孩闹了一会儿,队伍挪得慢。
轮到他们时,收银员抬眼笑:“需要办会员吗?”
“我有卡。”江洵把手机举起,“请扫这里。”
他说完,指尖顺势把购物小票折成两折,塞进口袋里。
心跳已经慢下来了,胃里那只紧着的手也松开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