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雪仿若不知疲倦，接连下了三日，太医院的青砖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脚踩下去，咯吱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夜离身着灰布医袍，神色谦卑地跟在院判身后，活脱脱像个初入师门、懵懂的小徒弟。然而，袖中那枚银质毒针，却隐隐散发着断魂谷特有的瘴气，暗示着她并不简单的身份。
“夜医官，太医院可不是你乡下那小药铺，规矩繁多。”院判是个干瘦的老头，姓王，总爱拿鼻孔看人，说话间带着陈腐的药味，“尤其是玄药司的苏大人常来巡查，说错一句话，脑袋可就没了。”
夜离垂着眼睑，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毒针，恭敬道：“多谢王院判提点，属下明白。”
她能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轻蔑，更有几束隐藏在暗处的冷冽目光——那是玄药司安插在太医院的眼线。三天前，她凭借殷烬伪造的“荐书”，以“隐居乡野、擅治奇症的孤女”身份，踏入太医院的大门。而她的目的只有一个：接近苏珩，找寻他炼制“万毒阵”的证据。
王院判领着她穿过药房，药架上摆满了名贵药材。然而，在最角落的阴影里，几株枯萎的“断魂草”格外醒目——那是炼制“离魂散”的主药，也是当年她中毒的源头。
“以后你就负责煎药。”王院判指着药房后的小厨房，语气中满是施舍，“手脚麻利点，别耽误了给各位大人送药。”
夜离应了一声，看着王院判摇摇晃晃地走远，眼底的顺从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锐光。她走到药架前，指尖拂过那些标注着“贡品”的药材，突然停留在一味“千年雪莲”上。莲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显然被人动了手脚，掺了“慢性寒毒”，长期服用定会损伤心脉。
“这雪莲是谁送来的？”她问旁边正在捣药的小医官。
小医官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是……是玄药司的人，说是给太后补身子的。”
夜离冷笑一声，指甲在莲瓣上掐出个印子。苏珩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对太后的药下手，看来是急于在宫中安插自己的势力。
她转身走进小厨房，灶台上十几个药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其中一个罐子贴着“户部尚书”的标签，药味里混着一丝极淡的“腐骨香”——这是种阴毒的药，能让人骨骼慢慢腐朽，表面却毫无异样，最终如烂泥般死去。
“王院判特意吩咐，这药得小火慢煎三个时辰。”一个杂役路过，见她盯着药罐，随口说道，“说是苏大人亲自交代的方子。”
夜离的指尖在药罐边缘停住，罐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烫得人发颤。她想起那本账册里的记录：户部尚书上个月刚弹劾过玄药司“私炼禁药”，看来这锅药，便是苏珩给他的“回礼”。
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她昨夜新炼的“解骨散”，无色无味，却能中和“腐骨香”的毒性。趁着杂役转身添柴的功夫，她迅速将药粉撒进罐里，药汤泛起一圈极淡的涟漪，很快又恢复平静。
“夜医官，还愣着干什么？”王院判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阴沉，“苏大人的亲信李大人偶感风寒，点名要新医官去瞧瞧，你去一趟。”
夜离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应下。她知道，这是苏珩的试探——一个“乡下孤女”，突然被塞进太医院，傻子都能察觉不对劲。
李大人的府邸在城东，是座精致的四合院，门口站着两个佩刀的护卫，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夜离。她跟着管家穿过回廊，闻到院子里种着几株腊梅，花香里却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是“蚀骨蛊”的味道，看来苏珩连自己人都防着。
“夜医官请。”管家推开书房门，里面暖意融融，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榻上咳嗽，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正是苏珩的左膀右臂，礼部侍郎李嵩。
夜离走上前，佯装为他诊脉，指尖搭上他的手腕时，感觉到他的脉搏虚浮，却带着一丝诡异的躁动——是中了“心蛊”，一种被人下了咒的毒，主人念头一动，被下蛊者便会痛不欲生。
“李大人这病，怕是忧思过度所致。”夜离收回手，语气平静，“属下开个方子，吃几剂就好了。”
她提笔写方子，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嵩袖口露出的刺青——是玄药司的蛇纹，和当年烧死骨医庐弟子的刽子手身上的一模一样。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像只窥视的眼睛。
“多谢夜医官。”李嵩接过方子，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听说夜医官是从乡下而来？不知师从何处？”
“家师姓柳，早已过世。”夜离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恨意。母亲的名字，不该从这种人的嘴里说出。
李嵩的眼神暗了暗，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捂着胸口直喘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水……水……”他指着桌上的茶杯，手指抖得厉害。
夜离端起茶杯，刚要递过去，却在看清杯底的瞬间停住了——杯底沉着几粒细小的黑色粉末，是“断魂散”的残渣。李嵩想在她面前演一出“被毒杀”的戏码，嫁祸给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医官”。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腕微斜，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大人恕罪！”她慌忙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属下笨手笨脚……”
李嵩的脸色铁青，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管家和护卫冲进来时，只看到摔碎的茶杯和跪在地上的夜离，李嵩捂着胸口喘气，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把她拖下去！”李嵩怒吼，眼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夜离被两个护卫架着往外走，经过门槛时，故意脚下一绊，手肘“不小心”撞在李嵩的榻边小几上，几上的药碗摔在地上，黑色的药汁溅了李嵩一袍。
“你！”李嵩气得浑身发抖，却在看到药汁的瞬间，突然脸色煞白——那药汁里掺了“显蛊粉”，是夜离刚才趁乱撒进去的，此刻正顺着他的衣袍往上爬，露出一条条青黑色的蛊虫痕迹，像爬满了毒蛇。
夜离被拖出府门时，听到里面传来李嵩惊恐的尖叫。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只是开始，苏珩欠骨医庐的，她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回到太医院时，天色已近黄昏。王院判正站在药房门口等她，脸色比早上更难看。“夜医官，你可知罪？”他指着地上的一滩水渍，“你煎药的药罐漏了，把苏大人要的‘凝神汤’全洒了！”
夜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地上果然有滩水渍，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那是给皇帝的药，苏珩特意交代要“温补安神”，此刻却被人动了手脚，罐底被钻了个细小的孔，药汁全漏在了炭灰里。
“属下该死。”她低头，心里却明镜似的——这是王院判的手笔。他想借苏珩的手除掉她这个“抢了他风头的新人”。
“苏大人马上就到，你自己跟他解释吧！”王院判甩袖而去，背影带着幸灾乐祸。
夜离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水渍，指尖在袖中握紧了毒针。苏珩要来？正好，她也想会会这位“老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