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棋子,静静躺在宁雪卿的掌心。
它的触感冰凉,质地温润,就像带着一丝未干的血的温度。
这枚棋子,不代表一场棋局的胜负。
它是一份抵押。
一份以两世血海深仇为抵押,不死不休的盟约。
“我该从何处查起?”
宁雪卿抬眸,迎上萧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三年前的北境军中瘟疫,相关卷宗早已被层层封锁,所有的亲历者,或死,或残,或被远远发配。
要在时间的灰烬里,找到当年人为纵火的痕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决的指尖,在乌木棋盘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
叩。
叩。
叩。
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水榭中回荡,敲在人的心上。
“明日,福安会带你去王府的密牢。”
“那里,关着一个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沾染了地底的寒气,还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沉痛。
“他是本王当年的亲卫之一。”
“也是落雁谷之战,三万玄甲军中,唯一一个身染瘟疫,却侥幸未死的活口。”
宁雪卿的心脏,骤然收紧。
一个活着的样本!
对于一个医者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有价值,胜过任何尘封的卷宗,胜过所有旁人的说辞!
那是真相的最原始!
“为了保住他的命,也为了不让任何人察觉,这三年来,他一直被本王藏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每日以最昂贵的药材吊着一口气,神魂早已被剧毒侵蚀得残破不堪。”
萧决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宁雪卿的脸上,那是一种交付,也是一种考量。
“他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如兽。醒时,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疯时,只见人就咬。”
“能否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或者,能否从他体内残留了三年的余毒中找出线索,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明白。”
宁雪卿郑重点头,将那枚冰凉的黑色棋子,缓缓收入袖中。
这不再仅仅是萧决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
这是他递过来的,一把沾着血的钥匙,通往他们共同的仇恨核心。
也是对她能力最直接,最残酷的考验。
她从座位上起身,对着萧决微微颔首,算是告辞。
转身,迈步走出水榭。
夜色已深。
王府的庭院里,灯火疏落,月光被层叠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在长长的走廊上投射出斑驳的暗影。
白日里当街验妆的喧嚣与胜利,此刻都已沉淀下去。
周遭是无边的静谧。
然而,这静谧之中,却蛰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针刺般的危险。
宁雪卿的脚步很轻,罗袜踏在青石板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假山后,在树影里,在屋檐的阴影下,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那是萧决的护卫,是这座王府的暗哨,他们的气息沉稳如山。
然而,在这如铁桶般的防卫中,却有一丝极淡的、仿佛与草木融为一体的死气,如藤蔓般无声无息地缠绕过来。
这不是错觉。
这是她穿越而来,修炼“太素真气”之后,五感被淬炼得无比敏锐,对危险与杀气与生俱来的直觉。
就在她即将拐过一处假山时,那股盘踞在暗处的寒意,骤然浓烈到了极点!
杀机!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宁雪卿体内的真气于刹那间涌向四肢百骸,她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一个极限的侧身!
“咻!”
一道微不可查的、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她的鬓角飞掠而过。
一枚细如牛毛的毒针,淬着幽蓝色的诡异光芒,死死钉在她身侧的廊柱之上。
“滋啦——”
一声轻响。
那坚硬的红木廊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碳化,冒出一缕带着腥甜气息的青烟,腐蚀出一个深洞。
剧毒!
宁雪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她甚至来不及去寻找袭击者的位置,一道黑影,已无声无息地从假山顶上扑下!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三寸短刃,刃锋在月色下没有半点反光,直刺她的后心要害!
好快!
这一击,刁钻狠辣到了极致,完全算准了她躲避毒针后身体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所有空隙。
这是一个顶尖的杀手,抱着一击必杀的决心而来!
电光石火间,宁雪卿避无可避,脚下猛地一错,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刀锋欺身而上!
整个身体以一个凡人绝不可能做到的角度极限扭转,任由那无声的短刃擦着她的肋下划过,带起一片布帛撕裂之声。
与此同时,她早已并指如剑,挟着一股凝练的太素真气,如毒蛇出洞,后发先至地点向那黑衣人的手腕脉门!
然而,对方的反应同样快得惊人。
那刺客手腕猛地一翻,竟是果断弃了短刃,五指瞬间收拢成爪,骨节发出脆响,反扣向她的咽喉!
以命搏命的打法!
生死一瞬!
就在这时,数道比他更快的黑影,如同从地狱里钻出的鬼魅,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暴射而出!
“锵!”
刀剑相击的锐响,在寂静的夜里,炸裂开来,显得格外刺耳。
偷袭的黑衣人,瞬间被三名玄王府的护卫缠住。
刀光剑影,瞬间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那黑衣人武功极高,招式狠戾,即便以一敌三,竟也未曾落于下风。
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不顾自身死活的同归于尽打法。
他不是来刺杀的。
他是来用自己的命,换宁雪卿的命。
宁雪卿退到廊柱的阴影之下,眼神冰冷地旁观着这场搏杀。
她看得很清楚。
这人的路数,与王府护卫那种军中磨砺出的严整肃杀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更阴暗,更决绝,更不计代价的风格。
是豢养的死士。
是宁远派来的人。
她的好父亲,在被当众撕下脸皮之后,这么快就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动了杀心。
随着一名王府护卫发出一声闷哼,以左肩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为代价,换来一个空隙。
他手中的长刀,带着一股惨烈的风声,狠狠劈下!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黑衣刺客的右边肩胛骨被生生砍断,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战斗结束得很快,另外两名护卫一拥而上,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其中一人动作极快,上前一步,手指在那刺客的下颌处用力一错。
只听“咯”的一声,便卸掉了他的下巴,咬碎齿间毒囊自尽的可能。
“王妃,人抓住了。”
为首的护卫上前,捂着流血的肩膀,对宁雪卿躬身禀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与请罪的意味。
宁雪卿点了点头,目光穿过月色,落在那个刺客死灰般的脸上。
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眼神空洞,仿佛早已是个死人。
“带下去。”
她的声音,比这夜色更冷。
“好好审。”
“不必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并非从远处传来,而是仿佛一直就在这片阴影之中。
福安推着轮椅,缓缓从一株巨大的槐树后驶出。原来他并未走远,刺杀发生的瞬间,他已在此处。
月色为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又镀上了一层寒霜。
那双曾令北狄数十万大军闻风丧胆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几欲滔天的杀意。
那股杀意,比刺客的刀刃更冷,比廊柱上的剧毒更烈。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那根被毒针腐蚀得焦黑的廊柱,又在宁雪卿安然无恙的身上停顿了一瞬。
那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缓和了一丝,但眼底的风暴,却愈演愈烈。
“看来,”
萧决的声音里,淬着冰冷的嘲弄,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本王的岳父大人,比本王想象中,还要更加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