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刘熙的前车之鉴，军中再不敢有类似情况，就连沈瑛提出每日比军令早半个时辰出发，也不曾引发有任何异议。
这一路，畅通无阻。
只是，驿站提供的饭食慢慢从品类丰盛变成了勉强果腹。
沈瑛知道，他们距离前线越来越近了。
身边的难民越来越多，他们来自南边的各个村落，因为惧怕蛮人的屠城，便想着南上争得一线生机。
而对他们而言，一顿饱饭，就已经是奢求。
“这才到哪里。”
“难民就已经这么多了。”
沈瑛牵着缰绳，视线扫过路边的难民，无奈道。
“而且现在的天气，太阳简直要把人给烤熟了。”
音桐擦了擦额头的汗，
“原来南边的太阳这么毒辣，跟丰京完全不同。”
丝韵抚摸着马儿发热的鬃毛，感叹道。
“好在，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沈瑛看着路边，或坐，或躺，或缓慢行走的人。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南边的百姓很多都是种田为生的。
可他们却被迫放弃了可能几代人的农田，为了生的希望背井离乡。
何其可怜。
这是为君者的罪过。
却也是为君者看不见的。
这个时节，丰京早已供应冰块，人们会用冰块纳凉，吃着来自各地的冰镇水果。
而当南境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文人们作几首酸诗，武将们骂几句蛮子。
女人们或许会抄写佛经，为战事祈福。
可这将无法改变他们的任何境遇。
即使她早早就传信给启帝，希望早日解决难民们的安置问题，也无事于补。
政策的讨论，下达，实施，都需要时间，需要人力，物力。
恐怕那些赈灾银和物资，来的比她要晚得多。
甚至于，根本不会下来。
上一世，这笔银子被盘盘剥削，最后不说能给予百姓们建房之资，大多数人甚至根本就拿不到。
还是她出师大捷后，一群愿意回归故地的百姓就跟在王师之后，重建家乡。
所谓投入建设的灾银……
也就只修了个城墙罢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真的是国库银子不够，直到她班师回朝，路过各郡县，地方长官都送来价值不菲的礼物时，她才明白，这些钱，早早进了他们的口袋，官官相护，各得好处。
偏偏，还难查。
他们早就做好了表面功夫。
就算她后来上报，启帝也只问她，
“那些城池可重建好了？”
“难民们可被安置好了？”
“既然如此，他们做的便也没有错，或许银子在他们手里比在百姓手里能发挥更好的效用。”
“臻臻，你不能把他们逼的太急。”
“官员们总要自己吃饱了，才能造福百姓。”
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沈瑛想着，前方却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先锋部队似乎出了岔子，引起一阵骚动。
“军爷，军爷，小的无力挡道。”
“滚一边去，王师赶路你没看见吗？”
“是，是，小的腿脚不好，您勿怪。”
……
官道原本是不许阻挡的。
只是天气实在太热，这条道上的阴凉处偏偏只有那一块，他们才忍不住在那睡觉，谁知想来，竟然已经挡了王师的路。
先行部队的职责之一便是要负责开路，所以面对这群“霸占道路”的难民，鞭子毫不犹豫地抽在了他们身上。
“停。”
沈瑛沉声道，身边的传信兵立刻举起手中战旗，下达“停止”的指令。
队伍停下来了。
沈瑛骑马往前去，见一名兵士正挥鞭驱赶，皱眉道，
“住手。”
听闻此声，他立刻毕恭毕敬地屈身道，
“将军恕罪，这几个平民恶意挡路，卑职会尽快处理。”
沈瑛看了一眼那个因为腿脚不利索，只能被人扶着还拼命挪动的老者，说道，
“我们此行是为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那人顿了顿，立刻道，
“奉天子令，打退蛮人，守护城邦，庇佑百姓。”
沈瑛继续道，
“那你如此作为，如何算的是庇护百姓，他们也是背井离乡到这儿来的，虽说律法规定官道不可侵占，却也要结合实际，他们并非有意如此的，下次若遇到此等情况，直接叫通信兵传信就是，我们等他们离开，不差这一会。”
“是，卑职领命。”
沈瑛转头，抛下一袋银钱，
“我是大启明德公主，今日带兵前往南境，为的是定国安邦。若你们相信王师，便不要再北上了，你们的家园，我会一一夺回来。”
那老者混浊的眼睛似乎透着一丝亮光，低头道谢，
“草民多谢公主。”
沈瑛转头回到队伍中，计算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么些天每日提前半个时辰，已经让这一世的速度快上许多了。
但，还不够。
如果她没有记错，十日之后，便是蛮子声东击西，攻下安岳县的日子。
这比先前的任何一次屠杀都要可怕。
原本，他们在攻盘石县，但因为屠城的先例，盘石县军民誓死抵抗，而王师将至，所以，他们立即调转去了隔壁的安岳县。
而安岳县的李县尉因为贪生怕死，选择了打开城门归降，并且，为了保全自己，他甚至假传消息给周围的普慈，安居，隆康三座城，让他们误以为是王师增援，让蛮子直接从城门进入。
那一夜，是四座城池的屠杀宴。
这是他们对大启的最后示威。
后来，在她将这几座城池夺回后，愤怒的幸存者们冲进了李县尉府，却发现他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他自缢的妻妾们和侥幸躲过一劫的他的孩子。
人们愤怒至极，虽不曾对稚子动手，却也将那些女子的尸体曝尸荒野，供野狗啃食。
可怜她们的家人也以此为耻，就这样任由她们被侮辱，连坟墓也不曾立一个。
而那个畏罪潜逃的李县尉，早就没了踪影，还是因为南蛮战败，才把他推了出来。
最后，朝廷判了腰斩之刑，株连三族。
可那枉死的四城百姓，又何其可怜。
这一世，她一定要阻止此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