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
简单的两个字。
带着无与伦比的坦荡。
带着释然的笑声。
在寂静的竹屋中回荡，久久不散。
说完这句话，叶赎不再开口。
他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坦然目光直视苏倾悦的眼睛。
那双本该躲闪的眸子，亮的惊人。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
现在，只需要一个答案。
望着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睛，苏倾悦能从中看到他深沉不加掩饰的爱。
炽热，坦荡，令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一时间，苏倾悦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微微偏过头，不敢直视叶赎的眼睛。
她早该想到的。
早起时总能第一眼看到他的身影，归山时永远在山门前的等候。
都无声述说着叶赎的心意。
也许，她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去想。
并非因为师徒伦理。
她不在乎的，当初她敢从家族中逃婚跑到这个大陆，就不在乎什么世俗伦理。
并非因为年龄差距。
区区十三岁，修行界里相差几千岁的道侣比比皆是。
而是因为她自身原因。
家族不会允许，她的身份太过于特殊，她害怕…会连累他。
她爱他吗？
苏倾悦的手指依然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曾挪开。
不知道。
至少不反感这个吻，至少会害怕叶赎因为她的反应而受伤。
可她又不能回应。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会与他分别。
家族里的那些老家伙，若是知道她在这里，若是知道叶赎的存在…
她不敢再想下去。
此刻，苏倾悦无比后悔自己刚刚问的话，如果没问出那句“你是冲师逆徒吗？”，或许还能维持着易碎的关系。
这是个死局。
她无法告诉叶赎她的身世。
以她对叶赎的了解，叶赎根本对那些所谓的危险不屑一顾，甚至可能会飞蛾扑火般的和家族发生冲突。
她既无法狠下心，彻底推开他，又不敢真正回应他的心意。
于是沉默，所以沉默。
苏倾悦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任由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叶赎还在等待，他静静看着那张看了十三年的脸，拳头不自觉紧握，又松开，又紧握，又松开…
沉默又成为了房间内的主色调。
极致的静中，能听到两颗心在跳动的声音，能听到彼此交融的呼吸声，能听到窗外竹叶飘落的轻响。
竹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光影下，两人仿佛两座永恒的雕塑。
许久许久。
直到光影渐去，直到日落黄昏。
金黄色的夕阳透过窗棂，为屋内的两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窗外，天边的云朵层层叠叠，在夕阳的余晖中散发着鱼鳞般的金光。
窗内，叶赎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于是他又笑了。
这一次，是苦涩的笑。
他痴痴地望着那张夕阳下的脸，与初见时如出一辙。
只是多了一层血痂，多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叶赎站起身。
恰如此时的沉默。
无声地转身离去。
踏着细碎的夕阳余晖，叶赎的背影在竹屋门前拉得很长。
在他身后，苏倾悦怔怔望着他的背影。
他的脚步很轻很慢，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随着距离的拉远，这种痛苦也在加深。
苏倾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握紧手中的储物戒。
叶赎用金丹，用精血，用尽所有勇气，来换取她的回应。
而她的怯懦，只能用沉默作答。
心里想着为他好，到头来似乎…
伤得比拒绝更深。
这是属于她的自私，至少没拒绝，就保有一分希望不是吗？
竹屋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在叶赎即将踏出门的刹那。
“叶赎！”
苏倾悦突然站起身，朝叶赎大喊。
叶赎的脚步猛地停下，就像按下了一脚急刹。
“什么？”
回应了，却是没有回头。
“我…”
苏倾悦唇瓣微启，千言万语在心中流转，挣扎。
最终，苏倾悦还是颤抖地开口：
“等…”
恰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孩童声从竹屋外传来。
“师父！师父！那个坏家伙醒了，快来呀！”
叶赎站在门口，没有回头，没有离去。
“等什么？”
“没什么…”苏倾悦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所有勇气。
“你快去吧。”
叶赎的背影僵了一瞬，到底还是没有回头问话，只是轻轻点头。
“好。”
而后大步离开竹屋。
若他回头，便能瞧见苏倾悦脸上的泪痕，看见她伸到半空又颓然垂下的手。
泪水滑过血痂，最终流到她的唇边。
苏倾悦跌坐在床榻上，指尖轻轻触碰被泪水打湿的唇瓣。
泪水的咸涩令她眉头微皱，脸都有些发麻。
“苦，真苦啊。”
竹屋外。
楚瑶捏着定身符，大眼睛死死盯着醒来的沈红鸢，眼神警惕中又带着微不可察的恨意。
“坏家伙，你别乱动，师父马上就过来了！”
沈红鸢坐在地上，看着对她一脸戒备的楚瑶，心中也是升起苦涩与绝望。
家族被灭，拜仇人为师，现在还要沦为阶下囚了么？
就在两个小女孩无声对峙时，叶赎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怎么了？”
“师父！”
听到叶赎的声音，楚瑶开心地回过头，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叶赎时，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此刻的叶赎浑身都被一股悲伤缠绕。
哪怕是对叶赎恨之入骨的沈红鸢都能看出来。
在沈家时的叶赎，是强大自信的，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而此刻的他，宛如一柄出鞘后折断的剑，锋芒犹在，却支离破碎。
“师父，你怎么了？”楚瑶赶紧跑到叶赎身前，小手抓住他的大手，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担忧与关心。
“师父没事。”
叶赎苦笑一声，蹲下身，对着楚瑶露出一个笑容。
有这么明显吗？连楚瑶都能察觉。
“骗人！”
楚瑶的小手突然抚过叶赎的眼角，带走一滴晶莹的液体。
“你看，都哭了。”
望着楚瑶指尖那滴泪，叶赎愣住了。
原来他哭了，是在什么时候？
站起身的时候，推门的时候，还是在离开的时候？
就在这一个愣神的时间。
“吧唧！”
楚瑶突然对着叶赎的侧脸就是狠狠一大口，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瑶儿这是做什么？”
“每次妈妈哭哭的时候，瑶儿都会这样亲妈妈，然后妈妈就会开心起来啦。”
叶赎怔住了，脸颊上还残留着楚瑶晶莹的口水。
他下意识摸上那个位置，望着楚瑶那双满是关切的大眼睛。
心里忽然甜滋滋的。
于是，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