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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表彰大会终于在又一番慷慨激昂的未来展望中结束了,人群像退潮的海水,嗡嗡地议论着,涌向门口。

陈默抱着那本毫无温度的证书,随着人流机械地往外挪动。

刚走出会议室的冷气范围,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尘土味的热浪就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喂,听说了吗?”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钻进陈默的耳朵,是前面两个工程部的技术员在交头接耳。

“啥事?神神秘秘的?”

“嗨,刚散会就传开了!李强!知道吧?滨河新城项目部的那个!升了!直接提成项目经理了!”

“我靠!这么快?他不是才干了三年施工主管吗?这火箭速度!”

“切,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也不看看人家二叔是谁?集团分管工程的赵副总!亲侄子!这位置,早就内定好了,走个过场罢了。听说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就等发文。”

“啧啧,命好啊……上面有人就是不一样……”

“上面有人”!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了陈默刚刚被“基石”和“骄傲”暂时麻痹的心脏。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堵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猛地停住脚步,后面的人差点撞到他身上,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李强?上个项目一起共事过的李强?那个连方案都写不清楚、现场问题一问三不知、整天就知道围着领导转的李强?三年主管,直接破格提升项目经理?”

李强晋升的消息不断冲击着陈默的大脑,这个在公司他最看不起的人竟然轻而易举的实现了他的职业梦想。

而陈默,十年磨一剑,年年优秀,却依然是个顶着“资深”名头的施工员。

胸腔里那团憋闷了十年的气,被“上面有人”这四个字彻底点燃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司大门的,只记得炽烈的阳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手里的证书变得无比沉重,他需要一点空间,一点远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的空间。

公司大门正对面,隔着一条被各种工程车辆碾压得坑坑洼洼的马路,是工地生活区边缘自发形成的小集市。

陈默的目光扫过几个同样油腻简陋的小摊,最终落在了一个相对干净的炒面摊前。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围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围裙,正熟练地颠动着大铁锅,金黄的蛋液裹着油亮的面条在火焰上翻腾跳跃,发出诱人的“滋啦”声。

他走过去,拉开一张凳子坐下,凳子腿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摇晃了一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老板,一份炒面。”

“好嘞!”摊主头也没抬,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很快,一大盘热气腾腾、油光发亮的炒面摆在了陈默面前。

陈默拿起一次性筷子,埋下头,机械地、近乎凶狠地用筷子扒拉着盘里的面条,大口地塞进嘴里。

面条很烫,带着一股油腻的糊味,粗糙地刮过食道。他用力咀嚼着,仿佛要把胸中那股翻腾的岩浆也一并嚼碎、咽下去。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几个穿着同样沾满泥灰工装的工人围在隔壁桌,喝着廉价的啤酒,大声划着拳,唾沫横飞。

远处工地上,打桩机沉闷的撞击声规律地传来,咚!咚!咚!像一柄重锤,持续不断地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盘子里的炒面下去了小半,胃里被油腻的食物填塞着,可那股灼烧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食物的挤压下,变得更加汹涌澎湃,直冲头顶。

十年!证书!基石!李强!上面有人!这些词语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碰撞,像失控的搅拌机。

终于,那股气再也压制不住。他猛地停下扒拉面条的动作,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油腻的桌面上。

“操!年年评优…年年评优有个屁用!证书能当饭吃?能换项目经理当?!”

声音不大,带着破音的嘶哑,却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周围嘈杂的市井背景音里,割开了一道刺耳的口子。

邻桌几个划拳的工人瞬间安静了一下,几道带着诧异和些许看热闹意味的目光扫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平稳,甚至带着点奇异安抚感的声音,从旁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这年头,没关系…就这样。”

陈默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扭头。

就在右手边隔着一张油腻小桌的位置,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领口有些磨损起球。面前同样放着一盘刚端上来的炒面,腾腾地冒着热气。

意外的是,他的手里竟拿着一份报纸,这年头,很少能碰到跟自己一样喜欢看报纸的人。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陈默的目光,他抬起头,那是一张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脸,方方正正,皮肤是那种常年在室内工作、略显苍白的颜色。

他的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余的情绪,平静得令人心慌。

然后,视线自然地下移,落在了陈默胸前的工牌上。

蓝色的带子已经磨得有些发白起毛,塑料卡套也蒙着一层擦不掉的污渍。

但上面“宏远建设集团第十项目部”的字样,以及陈默那张面无表情的证件照,依然清晰可见。

男人的目光在工牌上停留了两秒,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重新拿起筷子,开始搅拌自己盘里的面条,声音依旧是那种不高不低、平平淡淡的调子,像在聊今天的天气:

“宏远建设…嗯,我听过。这片儿挺有名的。”

他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气,并没有立刻吃下去,眼神似乎透过面条的热气,看向远处宏远建设那高大气派的办公楼,“水…挺深的。”

“水挺深?”

这三个字,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陈默原本沸腾翻滚的心湖。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塞了一团浸透油的棉纱,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方却不再看他,低下头,专注地对付着盘子里的炒面。

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自己胸前那块沾满灰尘的工牌上。

“宏远建设”几个字,在油腻的灯光下,似乎也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暗的光泽。

水挺深……

一股寒意,无声无息地,顺着陈默的脊椎骨,悄然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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