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带着草木腐烂和泥土的腥气,粗暴地灌入乐长歌的鼻腔。他趴在矿洞出口的碎石坡上,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却贪婪地汲取着这“自由”的气息——尽管它混合着活尸冢外围特有的阴郁与死寂。
身后,是吞噬了无数生命、如同巨兽咽喉般漆黑的矿洞入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尸腐和硫磺混合的恶臭。身前,是连绵起伏、被厚重铅灰色瘴气笼罩的蛮荒群山。古木参天,枝桠虬结如鬼爪,遮蔽了本就晦暗的天光。浓密的、带着毒刺的荆棘灌木丛生,腐烂的落叶堆积成厚厚的软泥,散发着沉闷的霉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阴冷和一种无处不在的、窥伺般的危险感。
他出来了。从那座名为“葬魂”的活尸坟墓中,爬了出来。
代价是惨烈的。身体如同被拆散又勉强拼凑的破木偶,左臂依旧冰冷麻木,下丹田空虚刺痛,经脉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管道,稍一引动残存的力量便传来针扎般的锐痛。灵魂深处,骨笛的冰冷联系如同跗骨之蛆,时刻传递着贪婪与不耐,而那融入命魂的“时痕尘”烙印,则如同一道隐形的、带着微妙滞涩感的疤痕,暂时看不出端倪,却隐隐改变了他对时间流逝的模糊感知——有时一瞬仿佛拉长,有时一个时辰又如白驹过隙。
但至少,他活着。呼吸着矿洞外的空气,哪怕它污浊不堪。
短暂的喘息后,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活尸冢外围绝非善地。游荡的低阶活尸、凶残的毒虫猛兽、以及和他一样在死亡边缘挣扎求存的拾荒者,都可能随时出现,将他这具残破的躯壳撕成碎片。
他必须立刻离开洞口这个显眼的位置!
凭借着在矿洞底层挣扎求生磨练出的本能,乐长歌用还能动弹的右臂和右腿,配合腰腹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翻滚、爬行,将自己挪进洞口旁一丛茂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毒刺灌木深处。尖锐的毒刺划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微弱的麻痹感,但他毫不在意。身体的痛苦早已麻木,此刻,隐蔽和安全高于一切。
他蜷缩在潮湿冰冷的腐叶堆里,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警惕地倾听着四周的动静。风声穿过林隙的呜咽,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沉咆哮,毒虫在落叶下爬行的窸窣…每一种声音都让他神经紧绷。
骨笛冰冷的意念带着一丝嘲弄:懦弱的…躲藏…此地…死气稀薄…生机…在血肉中…去猎杀…吞噬…
猎杀?吞噬?乐长歌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现在连一只最弱的腐食鼠都未必打得过,谈何猎杀?当务之急,是恢复一丝行动力,找到水源和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内视。残破的身体如同一个漏风的破口袋。下丹田那原本就微弱的气旋,在献祭和禁制反噬后,几乎彻底溃散,只剩几点微弱的、带着邪异冰寒气息的“星尘”在缓缓旋转,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驳杂不纯的灵气(更准确地说,是混杂着死气和瘴毒的污浊能量)。经脉千疮百孔,邪毒的侵蚀虽然被骨笛吸收了大半,但残留的破坏力依旧在缓慢蚕食着生机。最麻烦的是左臂,邪力侵蚀深入骨髓,整条手臂如同不属于自己,冰冷、僵硬、毫无知觉。
修复,需要能量,需要时间,更需要…方法。
他尝试着,极其微弱地运转玉简中记载的最基础的“引气诀”。功法刚一动,下丹田那几点邪异“星尘”猛地一颤,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微弱吞噬之力的邪异气流便被引动,沿着残破的经脉艰难流转。所过之处,如同冰刀刮骨,剧痛钻心!更糟糕的是,这股邪异气流非但没有滋养经脉,反而如同贪婪的蛀虫,进一步啃噬着本就脆弱的脉络,甚至隐隐有将沿途稀薄的灵气(死气)也强行同化、吞噬的趋势!
“噗!” 乐长歌再次喷出一小口带着冰碴的黑血,眼前金星乱冒。
不行!玉简中的正道功法,与他体内被骨笛邪力侵染、混杂了“时痕尘”烙印的性命根基,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强行修炼,非但无益,反而会加速自身的崩溃!
愚蠢… 骨笛的意念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正统…是枷锁…拥抱…吞噬…才是…你的道…
吞噬…乐长歌看着自己布满邪纹痕迹的右手。他想起了献祭麻杆修士后获得的力量,想起了在石室中汲取死气怨念吊命的经历。骨笛的道,就是吞噬万灵、掠夺生机以壮己身的邪魔之道!
难道…真的别无选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既然正道功法走不通,那就…走邪路!
他不再试图运转“引气诀”,而是将意念沉入骨笛深处,主动引导那股冰冷、贪婪的吞噬之力!目标,不再是外界稀薄的灵气,而是…他自身!
不是献祭,而是…一种另类的“内噬”!
他引导着骨笛的邪力,如同最精密的、也是最粗暴的刮骨刀,开始“清理”自己残破的经脉和躯体!
嗤嗤…
邪力所过之处,那些被邪毒深度侵蚀、彻底坏死、或者被献祭反噬摧毁的组织、经脉碎片,被这股冰冷的力量强行剥离、吞噬!这个过程痛苦无比,如同用钝刀子在体内剜肉!每一次剥离,都伴随着剧烈的抽搐和冷汗(如果还能渗出的话)。但同时,那些被坏死组织堵塞、被邪毒污染的“病灶”,也被强行清除了出去!
这是一种饮鸩止渴般的自残式疗伤!用骨笛的邪力作为“手术刀”,切除自身的“腐肉”,代价是邪力对健康组织的进一步侵蚀和难以忍受的痛苦!
乐长歌死死咬住牙关,牙龈甚至渗出了黑血。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精确地控制着这股危险的邪力,只在那些确定无法挽回的坏死区域游走、切割、吞噬。
一天…两天…
他如同一个最残忍也最坚韧的外科医生,在自己残破的躯体上进行着无声的、血腥的手术。渴了,就舔食灌木叶片上冰冷的露水,或者寻找一些看起来无毒的苔藓挤压出汁液。饿了,就捕捉那些被毒刺麻痹、误入灌木丛的小型毒虫,甚至是一些腐烂程度不高的植物根茎,用骨笛的邪力小心祛除大部分毒素后,生吞下去。味道令人作呕,但能提供微乎其微的能量。
夜晚是最难熬的。寒冷、潮湿、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以及体内“手术”带来的持续剧痛。他蜷缩在腐叶堆里,如同冬眠的毒蛇,仅靠骨笛吸收周围稀薄死气反哺的微弱能量维持着最低的生命体征。
渐渐地,变化开始显现。
堵塞的经脉被邪力强行“疏通”了——虽然方式粗暴,留下的是被邪力侵蚀后更加脆弱、布满冰裂纹的通道,但至少,能量(哪怕只是驳杂的邪力和死气)能够极其缓慢地在体内流转了。下丹田那几点邪异“星尘”在吞噬了自身坏死的组织能量后,似乎壮大了一丝丝,旋转的速度也快了一丁点,散发出更加冰冷的寒芒。左臂虽然依旧麻木,但深入骨髓的那种冻结僵硬感,似乎减弱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指尖能感受到一点冰冷的触觉。
更重要的是,他的精神在剧痛和荒野的生死压迫下,被磨砺得如同冰冷的岩石。恐惧、犹豫、软弱…这些属于“人”的情绪被更深地压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和对痛苦的极致忍耐力。
半个月后,他终于勉强能拖着左腿,扶着树干,蹒跚地走出藏身的毒刺灌木丛。
他需要更好的栖身地,需要更稳定的食物来源,需要…猎物!
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荒野猎手一样行动。虽然步履蹒跚,力量微弱,但他拥有矿洞底层磨练出的忍耐、观察力,以及…骨笛赋予的、对生命气息和死亡气息的敏锐感知。
他选择了一处背风、干燥、被巨大腐朽树根半包围的天然浅穴作为新的据点。用锋利的石片和坚韧的藤蔓,制作了简陋却致命的套索陷阱,布置在小型野兽可能经过的兽径上。用削尖的木矛,在溪流浑浊的浅滩处伏击饮水的、行动相对迟缓的腐水蜥蜴。
狩猎是残酷的,失败是家常便饭。陷阱被狡猾的野兽避开,木矛刺偏,反被受惊的毒角獠猪追得狼狈逃窜,差点丧命。但他每一次失败后,都冷静地分析原因,改进陷阱,磨练技巧。骨笛的邪力成了他最后的底牌和“消化工具”——捕获的猎物,其血肉精华会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导骨笛吞噬一部分,转化为精纯(但冰冷邪异)的能量反哺自身,加速伤势的恢复和力量的积累;而难以祛除的毒素和杂质,则被骨笛当做“零食”吸收掉。
他不再排斥这股邪力,而是开始学习如何更精妙地“利用”它。如同在悬崖峭壁间行走,既要借助它的力量,又要时刻警惕不被它反噬拖入深渊。
时间在痛苦的修炼、艰难的狩猎和冰冷的警惕中流逝。铅灰色的瘴气聚了又散,腐叶落了又积。
一个月…两个月…
乐长歌的身体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虽然依旧精瘦,如同钢筋铁骨,但干瘪灰败的肤色褪去,呈现出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皮肤下肌肉线条重新变得清晰有力,充满了内敛的爆发力。布满全身的暗紫邪纹痕迹并未消失,反而在每一次利用骨笛邪力修炼和吞噬后,变得更加清晰、深邃,如同烙印在皮肤下的诡异图腾,散发着冰冷邪异的气息。当他凝神发力时,这些邪纹会隐隐透出暗紫色的微光。
左臂的麻木感基本消失,虽然力量远不如右臂,灵活度也稍差,但已经可以正常活动、发力。下丹田中,那几点邪异“星尘”已壮大成一个缓慢旋转的、鸽卵大小的幽暗气旋!气旋核心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多了一丝吞噬万物的深邃黑暗,边缘则缠绕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灰色细丝——那是“时痕尘”融入命魂后,在邪力气旋中留下的微弱痕迹。这气旋自行运转,源源不断地从周围环境中汲取着稀薄的、驳杂的能量(灵气、死气、甚至草木精气和猎物的血气),经过邪力的霸道同化与吞噬本能的提纯(或者说扭曲),转化为冰冷邪异的“邪元”,滋养着残破的经脉和强化的肉身。
他的力量、速度、反应,早已远超矿洞底层时的全盛状态!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邪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煞气。眼神锐利如鹰隼,却又深藏着万古寒潭般的漠然。
这一天,乐长歌无声地潜伏在一棵覆盖着厚厚寄生藤的巨树之上。下方,一头体型壮硕、獠牙外露、皮毛如同铁刺般的“钢鬃野彘”正哼哧着,用鼻子拱开腐叶,寻找着菌类或根茎。这是他精心挑选的猎物,足够他吃上几天,其蕴含的血气精华对稳固他当前的境界大有裨益。
他手中握着的,已不再是简陋的木矛。而是一根前端被他用石头反复打磨得尖锐无比、并用邪元反复浸染淬炼过的粗壮兽骨!骨刺尖端,隐隐流动着冰冷的黑芒。
他屏住呼吸,体内那幽暗邪元气旋缓缓加速。右臂肌肉贲起,皮肤下暗紫邪纹骤然亮起!
咻!
兽骨短矛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和冰冷的邪异煞气,精准无比地贯入了钢鬃野彘相对脆弱的脖颈侧面!
“嗷——!!!”
凄厉的惨嚎响彻林间!野彘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疯狂挣扎,鲜血如泉涌!但伤口处,一股冰冷的邪异力量正在疯狂侵蚀它的生机,让它的挣扎迅速变得无力。
乐长歌如同鬼魅般从树上滑落,脚步轻盈无声。他走到濒死的野彘身旁,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他拔出兽骨短矛,带出一捧温热的鲜血。然后,他伸出右手,五指成爪,虚按在野彘伤口上方。
嗡!
掌心皮肤下的暗紫邪纹光芒流转!一股无形的吞噬之力爆发!
野彘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旺盛的血气、精纯的生命精华,化作一股粘稠的猩红气流,被强行抽取,源源不断地涌入乐长歌的掌心,汇入他下丹田那旋转的幽暗气旋之中!
气旋贪婪地吞噬着这股精纯的生机,旋转速度加快了一分,散发出的邪异气息也更加凝练、冰冷。
片刻之后,原地只剩下一具干瘪的兽皮和骨架。
乐长歌收回手,感受着体内充盈了一些的邪元和旺盛的气血。他抬头,望向铅灰色瘴气笼罩的、连绵起伏的蛮荒群山深处。
腐土生荆棘,残躯炼新骨。
这座吃人的活尸冢和蛮荒山林,用最残酷的方式重塑了他。他不再是那个矿洞底层挣扎求存的残废少年,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初露獠牙的…邪道凶兽。
身体基本痊愈,力量更胜往昔。但灵魂深处的冰冷和骨笛的贪婪,也如影随形。
是时候离开这片腐臭的“新手区”了。外面更广阔的、也更危险的蛮荒,以及那压在头顶的“天意”与“守陵人”,才是他这条“逆命葬道”之路真正的起点。
他弯腰,扛起那具干瘪的野彘骨架——这是不错的燃料和制作骨器的材料。身影一闪,消失在浓密、阴暗、危机四伏的丛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