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朱漆门前。
德公公弓着腰,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沟壑流进衣领,抬手又要拦:
“娘娘,殿下着实病得厉害,太医刚下了药……”
“本宫就进去说几句话。”
皇后玉步不停,裙裾扫过青阶,“他躺着听着便是。”
德公公扑通跪在地,蟒纹袖口蹭着砖石:“使不得!殿下需静养,太医说……”
“说无妨。”
皇后指尖叩在门环上,铜声惊起檐下寒鸦,“本宫问完就走。”
“太子殿下有令!”
德公公忽然拔高声调,枯瘦的手死死撑住门框,脸上青筋暴起,“今日不便,请娘娘改日再来!”
皇后袖中指尖攥紧,凤目扫过紧闭的雕花槅扇:
“不过问件小事,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门内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压抑的咳嗽。
德公公面色骤白,膝行两步抱住皇后裙角:“娘娘慈悲!”
皇后望着门上斑驳的光影,终究甩袖转身。
德公公瘫坐在地,哆嗦着掏出帕子擦汗,朝暗处比了个手势。
国公府东院,影卫单膝跪在垂花门外,话音刚落,谢胤琛手中茶盏顿住:
“皇后可提何事?”
“回殿下,不曾言语。”影卫隐在暮色里,身形如墨。
谢胤琛眉间微蹙,挥了挥手。
待影卫消失在月洞门后,他转身便撞进一双含笑的眼。
姜卿吟斜倚在廊柱上,看着这边。
“方才的话,都听见了?”谢胤琛抬手整了整衣襟。
姜卿吟挑眉:“你说呢?”
“我不会同意你搬进东宫。”
谢胤琛目光扫过她娇美的脸蛋,移开视线。
“所以打算长住我这儿?”
姜卿吟上前半步,身上的松香混着药味漫过来,“白吃白住?”
“我日日当值,护你周全。”
谢胤琛后退半步,撞在雕花木栏上,“怎算白住?”
“那日刺客夜袭,是谁失职了?”
姜卿吟指尖划过他胸口,隔着衣料点在旧伤处,“若非我挡那一刀……”
“是你非要冲上去!”谢胤琛偏过头,耳尖泛红。
“我说错了?”
姜卿吟冷笑,“太子殿下做的影卫,原来这般没用。”
谢胤琛喉结动了动,突然道:“明日我要回东宫。”
他望着廊下摇曳的灯笼,“歇一日。”
“晚上须得回来。”姜卿吟转身往屋内走,衣袂扫过他手背。
“嗯。”
谢胤琛望着她背影,忽觉廊间月色温柔得过分。
谢胤琛回到东宫装病,派人请皇后过来。
他倚在檀木榻上,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
铜炉里的龙涎香袅袅,将寝殿熏得暖雾朦胧。
外头传来脚步声,他垂眸,又装模作样咳了两声。
“如今想见你倒是越来越难了。”
皇后带着一阵香风进来,珠翠头饰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
她在榻边落座,锦帕按在膝头,“这东宫门槛,本宫都要踩破了。”
谢胤琛蜷起手指抵在唇边,沙哑道:“都怪儿臣不中用。”
尾音拖得虚浮,倒真像久病未愈的模样。
皇后伸手探他额头,指尖微凉:“你这病都两年了,怎么还不见好?”
话音里满是心疼,“太医院那些庸医……”
“迟早会好的。”
谢胤琛偏头避开她的手,目光落在帐幔垂落的流苏上。
皇后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振:“对了,本宫打算让卿卿搬进东宫。”
她语气轻快,“与你同吃同住,培养些感情,也好为将来做太子妃打算。”
谢胤琛握茶盏的手顿住,瓷面映出他沉下的眉眼:“不必了。”
“这次由不得你。”
皇后敛了笑,“你也老大不小,该收收心了。”
她伸手要去拉他,却被谢胤琛不着痕迹避开,“姜家小姐温柔贤淑,哪点配不上你?”
“儿臣看还是算了。”
谢胤琛往榻里挪了挪,锦被裹住大半身子,“儿臣这副病弱模样,别拖累了人家姑娘。”
皇后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重重一叹:
“即便如此,你们每隔十日必须见一次面。”
见谢胤琛要开口反驳,她抬手止住,“这是最低要求,莫要再拒绝。”
谢胤琛皱眉:“那又有何用?”
帐幔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将他眼底的不耐搅得细碎。
“不见面怎么能断定合不合适?”
皇后理所当然道,“难不成你还想一辈子装病躲着?”
她突然逼近,眼尾的细纹里藏着威严,“若是再拒,本宫就带人硬闯进来。”
殿内一时寂静,唯有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在灰碟上。
谢胤琛望着帐顶暗纹,良久才无奈叹气:“儿臣遵命便是。”
皇后这才满意起身,临走前又叮嘱几句。
待她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谢胤琛翻身坐起,对着空荡荡的殿宇轻笑出声。
窗外月光爬上雕花窗棂,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倒像是笼了层薄雾。
无人知晓,那本该与他“培养感情”的姜卿吟,早就朝夕相处了两年。
按照约定,他还要赶在天黑以前回到她身边。
天色已晚,谢胤琛翻身跃进国公府高墙。
靴底刚沾着青石板,暗处突然扑来团绵软,他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寒声质问:
“谁?”
“是我。”
熟悉的少女声线撞进耳里,谢胤琛松了力道,却被那人反制。
姜卿吟双臂环住他腰,指尖还带着夜露凉意:
“你是我的影卫,我抱抱怎么了?”
“胡闹。”
谢胤琛挣扎两下,腰间缠着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她身上沾着国公府后院的槐花香,混着少女特有的气息,借着夜色往他鼻端钻。
姜卿吟将脸埋进他衣襟,头顶的珠钗蹭得他下颌发痒:
“别动。”
她仰起头时,月光正巧漫过院墙,在她眼底碎成星子,“你和皇后都说了什么?”
谢胤琛垂眸望着她,喉结动了动才将皇后的话复述。
话音未落,就见姜卿吟嘴角勾起抹狡黠笑意:“十天见一次?”
“毫无意义。”
他别开眼,余光却瞥见她指尖在自己胸前画圈。
隔着层衣料,那点触感像只小猫在挠,痒得人心慌。
“谁说没意义?”
姜卿吟踮起脚,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畔,“十日之约,倒比日日相见更有意思。”
她忽然收紧手臂,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就像现在——”
谢胤琛猛地攥住她手腕,却被她反扣掌心。
黑暗中四目相对,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姜卿吟笑得眉眼弯弯:“太子殿下怕什么?不过是抱一抱,摸一摸……”
“够了。”
谢胤琛喉间发紧,偏头避开她灼灼目光。
夜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将两人周身的气息搅得愈发暧昧。
姜卿吟却不依不饶,指尖顺着他衣襟往上攀:
“你说,若是皇后知道……”
她故意拖长尾音,“她千方百计想撮合的人,早就夜夜翻墙私会……”
“住口。”
谢胤琛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加重,却被姜卿吟趁机拉近。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露水。
“生气了?”
姜卿吟歪着头,眼波流转间满是促狭,“明明白天在东宫,还装模作样拒绝和我见面。”
她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裙裾扫过他脚踝,“其实……你也不想被人发现吧?”
谢胤琛望着她隐在暗处的身影,心跳乱了节奏。
白日里在皇后跟前装病推拒的冷静,此刻全化作绕指柔。
他伸手去够她,却只攥住一缕发梢:“过来。”
姜卿吟却咯咯笑着躲开,裙角飞扬如蝶:“十日之约,从今夜算起。”
她跃上墙头,月光将她身影镀成银边,“下次见面,太子殿下可要想好——”
她俯身凑近,唇几乎要擦过他耳尖,“怎么哄我。”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墙头。
谢胤琛抚过她方才触碰的衣襟,那里还留着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