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的余音在院子里散成轻烟时，姜临清已经在木床上烙了半个多小时的 “饼”。
房间黑得像浸了墨，只有窗缝漏进一缕月光，细得像丝，勉强勾出木桌的边角 —— 连椅子的轮廓都模糊成一团影子。没有路灯的光晕漫进来，没有车流碾过柏油的轰鸣，甚至连邻居家偶尔的狗吠都听不到。道观的寂静是活的，像块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压在胸口，连她咽口水的声音都被放大，在耳边 “咕咚” 响。
她能清晰数出自己的呼吸：吸气时肩膀忍不住往上提，像要攥住什么，呼气又泄得太快，带着颤音，和办公室里平稳的气息判若两人；能摸到枕头里荞麦皮的躁动，每次翻身，那些颗粒就往床沿滚，粗布枕套磨得后脑勺发疼，她伸手去按，却越按越乱，指尖抠着枕套的针脚，把布料捏出皱；还能听见虫鸣 —— 不是都市里模糊的背景音，是近在耳边的 “唧唧”，像有无数只小虫子趴在窗纱上，触角抵着玻璃，盯着她这个 “外来者”。
“别想了，睡。” 她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咬牙，强迫自己闭眼。可眼皮刚合上，林舟那条短信就跳出来：“负面评论增至 15%”。红色的数字像警报灯，在眼前晃来晃去，她甚至能想象出林舟的样子 —— 小助理攥着报表，脸色发白，手指在键盘上抖，连电话都不敢多打。
15% 意味着什么？公关部的控评方案彻底崩了，媒体说不定已经在写通稿，竞争对手会拿着这个漏洞做文章，下个月的融资计划可能都要黄。要是在公司，她现在该坐在会议室里，面前摊着舆情曲线，一边听公关总监语速飞快的汇报，一边在白板上画应对流程：联系核心媒体撤稿、让技术部出 “系统优化” 声明、安排 CTO 接受专访…… 最多两小时，就能把局面稳住。
可现在，她被困在深山里，连个能打通的电话都没有。
姜临清摸出枕头下的备用机，按亮屏幕时指尖发颤。时间跳着 “00:17”，信号栏是刺眼的 “无服务”，电池图标红了一角，只剩 12%。她点开通讯录，手指在 “林舟” 的名字上悬了三秒 —— 指甲都快按到屏幕了，还是缩了回来。她知道，按下去也只会听到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那机械的女声，只会更磨心。
“该死的信号。” 她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扔，屏幕 “咔嗒” 撞在床板上，暗了下去。黑暗里，她突然觉得慌 —— 在都市里，手机是她的武器，是她攥在手里的 “掌控权”，可在这里，这台小小的设备成了块没用的砖头，连 “安全感” 都给不了她。
又翻了个身，腰背传来一阵酸痛，像被细针扎。这床板硬得能硌出骨头印，比她办公室里那张定制人体工学椅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想起公寓里的乳胶床垫，陷进去时能托住整个后背，还有记忆棉枕头，贴在颈椎上软得像云。可现在，那些都成了奢侈品，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数羊吧。”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数：“一只羊，两只羊……” 可数到五十只，脑子里突然跳成 “项目风险点”：AI 教育的漏洞要补，医疗项目的报价要盯，融资 PPT 的第三页要改…… 直到数到第一百二十三个风险点，窗外的天已经泛出浅灰，远处传来第一声鸟鸣，脆得像玻璃珠落地。
姜临清猛地坐起来，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 太阳穴突突跳，像有小锤子在敲。一夜没睡，眼睛干涩得发疼，她摸了摸脸颊，指尖能感觉到皮肤的紧绷，脸色肯定差得像张白纸。走到窗边拉开布帘，院子里的晨光沾着露水，青石板路湿滑滑的，几个居士拿着扫帚在扫落叶，动作轻得没声音，嘴里还哼着小调，调子软乎乎的，透着 “岁月静好”。
“真羡慕。” 她心里冒起一丝羡慕，刚冒头就被焦虑压下去。摸了摸口袋里的备用机，还是没信号。她突然想起明慧提过，接待处旁边有固定电话 —— 要不现在去试试？
脚刚碰到地面，又缩了回来。凌晨四点多，接待处肯定锁着门，要是被赤松撞见，又要被骂 “不守规矩”“心不静”。她仿佛已经看到道长黝黑的脸皱成一团，斧头在手里转着，声音像炸雷：“城里来的就是耐不住性子！”
她靠在门板上，看着房间里的旧木柜、硬木床，突然觉得无力。这辈子她从没这么被动过 —— 连睡个觉、打个电话都做不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
窗外的晨光越来越亮，虫鸣声渐渐弱了，远处的山林露出翠绿的轮廓。姜临清盯着那片绿，心里清楚：她的第一个道观之夜，就这么无眠地熬过去了。而更 “没用” 的清晨，正踮着脚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