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江城老城区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暖金色,但林夜背着蓝布包裹走出巷口时,心里却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冰凉。子母煞。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刺在他初出茅庐的自信上。
去往清河村的路途漫长而颠簸。他按陈阳给的路线,先挤上了一辆人满为患的市内公交车,混合着汗味、劣质香水味和汽油味的空气闷得人发晕。摇摇晃晃近一小时后,在城乡结合部的枢纽站换乘了前往郊区县镇的中巴车。
中巴车更破旧,引擎轰鸣声震耳欲聋,车厢里弥漫着更复杂的味道——沿途上下的农民携带的农产品土腥气、禽类的羽毛味、柴油燃烧不充分的刺鼻味,还有车窗紧闭也挡不住的尘土。车子在坑洼不平的省道上颠簸,林夜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裹,生怕里面的铜钱剑和罗盘被磕碰到。
车窗外的景色从密集的楼房逐渐变为低矮的厂房、农田和散落的村庄。天色也在这个过程中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段通往清河村的支路没有路灯,只有车头两盏昏黄的大灯,勉强照亮前方一片片被惊起的飞蛾和坑洼的路面。
司机在一个岔路口踩了刹车,嗓门粗哑地喊了一句:“清河村到了!有下的快下!”
林夜道了声谢,拎着包裹跳下车。中巴车喷出一股黑烟,轰鸣着开走了,留下他独自站在一片漆黑的乡野路边。四周是浓重的、带着水汽和泥土腥气的黑暗,只有远处几点稀疏的灯火提示着村庄的方位。夜风凉飕飕地吹过,带来远处几声零星的狗吠。
他打开手机的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土路往里走。大约走了快一个小时,双腿都有些发酸时,才终于看到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模糊轮廓。槐树下,一点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喂!那边那个!是城里来的吗?”一个略带沙哑和警惕的男声响起。
“是我,姓林,特别行动组陈组长让我来的。”林夜应道,加快脚步走过去。
烟头被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一个穿着旧中山装、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深刻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老式手电筒,光柱上下打量了林夜一番,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难以掩饰的失望。
“你就是……特别行动组介绍来的林……林小师傅?”村长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太面嫩,看着就像个学生娃,“唉,还以为能来个有真本事的老师傅……前面也来了两拨人,一个是摆弄罗盘念经的老头,一个是跳大神的,钱没少要,屁用没有!死了的娃照样死,哭闹声照样响!我们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夜被他说得有些尴尬,但还是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沉稳些:“村长,先带我去出事的人家看看吧。具体情况路上说。”
村长叹了口气,像是死马当活马医,转身引路:“唉,走吧走吧,就在村东头,老李家。造孽啊……”
路上,村长简单说了情况。村里最近一周,接连死了两个刚满月的男婴,死因蹊跷,医院查不出问题,就是浑身发青,像是被活活冻死的。之后夜里就总听到有女人和婴儿的哭声,凄厉得很,弄得全村人心惶惶。
越往村东头走,空气似乎越发阴冷潮湿。周围的房屋也越来越稀疏寂静,很多人家窗户漆黑,像是早早躲了起来。最终,村长在一处低矮的、围着破旧木栅栏的农家院前停下。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堂屋窗户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烛光(似乎停了电),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淡淡腥臭和阴寒的气息从院子里弥漫出来。
“就、就是这儿了。”村长声音有些发颤,指了指里面,自己却往后缩了缩,“李家人都在屋里,林…林小师傅,您、您自己进去?我…我在外面给您守着?”
林夜看了村长一眼,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阴寒之气更重了,像无形的冷水包裹上来。堂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他正要推门,忽然,旁边一间应该是厨房或者杂物间的低矮偏房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冰块碎裂的“咔嚓”声,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阴寒!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直觉告诉他,那里面有问题!他立刻改变方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偏房。房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里面没有灯,借着堂屋窗户透来的微弱烛光,他看到地上似乎铺着一层厚厚的、暗褐色的稻草。稻草中间,隐约有一团蜷缩着的、人形的黑影!那刺骨的阴寒和腥臭,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是那夭折婴儿的尸体?还没来得及下葬?不对,这气息太凶了!
就在他心神震动、下意识想要看清的瞬间,那团黑影似乎动了一下!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带着冰蓝寒意的黑气(尸煞之气!)猛地从黑影中喷涌而出,如同毒蛇吐信,直扑门缝后的林夜!
林夜大惊失色,完全是本能反应,体内那点微薄的初级初阶的元气下意识催动,右手并指如剑,向前疾点,口中仓促念出爷爷笔记中一则最简单的辟邪咒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邪!”
然而,他的修为太浅,咒诀念动时气息未能完全与手印、心念合一。指尖虽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金芒,却根本无法阻挡那凝聚的尸煞寒气!
“噗!”
冰寒刺骨的尸气瞬间穿透了他仓促布下的微弱防御,大部分撞在他横挡身前的左臂上,但仍有一小缕,如同冰冷的毒针,精准地刺中了他结印的右手食指指尖!
“呃啊——!”
一股难以形容的、钻心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仿佛一根冰冷的钢针顺着指骨直接扎进了心里!林夜痛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右手食指的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青黑肿胀,一股阴寒的麻痹感正顺着手指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都隐隐透出骇人的青黑色!笔记中提到的“尸毒”二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偏房内,那团黑影似乎被他的咒诀和阳气略微激怒,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冰块摩擦的“咯咯”声,更浓郁的尸臭寒气开始凝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突然自林夜背后的蓝布包裹中响起!那柄被他贴身携带的林字铜钱剑,竟自行微微震颤起来,一股温润平和却带着凛然正气的能量波动扩散开来,暂时阻了一阻那汹涌的尸气。
同时,一个清朗却带着一丝急促的喝声从院门口方向传来:
“敕令!西方白虎,肃革金气,破邪显正!急急如律令!”
伴随着这道语速极快、音节古奥的咒言,林夜眼角的余光瞥见院门口方向亮起一道刺目的白金色光芒!那光芒在空中瞬间凝聚成一头威风凛凛、獠牙毕露的猛虎虚影!虽是由光芒组成,却栩栩如生,带着一股锐利无匹、杀伐决断的凛然气势!
白虎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化作一道白光利箭,瞬间掠过院子,猛地扑入那间偏房!
“吼——!”
一声沉闷的、仿佛能震荡魂魄的虎吼在偏房内炸响(常人或许听不见,但林夜却感觉心神一震),伴随着一声极其尖锐凄厉的、仿佛婴儿啼哭又仿佛女人尖叫的怪响!
偏房内凝聚的尸煞寒气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雪,瞬间溃散了大半,那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些残余的阴冷气息丝丝缕缕地飘散。
林夜惊魂未定,捂着剧痛发青的手指,猛地转头看向院门口。
只见一个身影正快步走进来。来人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剪裁合体、一尘不染的米白色休闲装,面容俊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明亮,此刻正微微蹙着眉。他左手握着一把合拢的玉骨折扇,右手则保持着一个玄奥的剑指诀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白金色光芒。
那人快步走到林夜身边,目光先是在那间暂时平息下去的偏房扫了一眼,随即落在林夜那只发青肿胀的手指上,眉头蹙得更紧了。
“好重的尸煞之气!还沾上了尸毒?你不要命了?区区初级初阶的修为,就敢直接用手印去硬碰成形不久的尸煞?”他的声音清朗,但语气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责备和……嫌弃?“真是粗俗!莽撞!”
林夜被他说得面皮发烫,但指尖传来的剧痛和麻痹感让他无法反驳。他咬着牙,试图调动体内微薄的阳气去抵抗毒素蔓延,却发现那尸毒异常顽固,阳气一触即溃,青黑色仍在缓慢向上蔓延。
那白衣青年见状,啧了一声,似乎极其不情愿地伸出手:“手伸过来!不想这条胳膊废掉,就别乱动!”
他也不等林夜同意,左手折扇“唰”地打开,虚划了一个奇特的圆弧,带起一阵清凉的气息,右手剑指则快如闪电般点向林夜手腕处的几个穴位。每一次点下,都有一股锐利却中正平和的力量透入,暂时封住了尸毒上行的主要通路。
“只是暂时封住,逼毒需要专门的药散和符水,我手头没有。”青年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的丝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刚才点穴的手指,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你是什么人?特别行动组新来的?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林夜感到手臂的麻痹感暂时被遏制住了,虽然指尖依旧剧痛青黑,但总算松了口气。他喘着气回答:“我叫林夜。是陈阳组长让我来处理清河村子母煞的。刚才……多谢你出手相救。你是?”
“林夜?”白衣青年挑了挑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再次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语气依旧没什么变化,“徐炫。路过,感应到这边尸煞之气冲霄,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碰上你这么个……愣头青。”
他收起手帕,用折扇指向那间偏房:“里面那东西,是‘子母煞’里的‘子煞’雏形,怨气尸气交织,最是阴毒。你以为念个半生不熟的‘金光咒’起手式就能对付?连手印都没结全!真是……不知所谓。”
林夜被他训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爷爷的笔记里确实提到过“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是金光神咒的起始秘语,但他修为太低,根本无法完整施展,情急之下只能念出这么一句,手印更是残缺不全。
“我……”他刚想辩解几句,院外传来村长哆哆嗦嗦的喊声:“林、林小师傅?刚、刚才那白光……没事吧?李家人吓、吓坏了……”
徐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折扇一合,对着院外道:“外面的!去找些糯米、生鸡蛋、还有陈年的老艾草来!越快越好!再烧一锅开水!”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外面的村长愣了一下,连忙答应着跑开了。
徐炫这才又看向林夜,目光落在他依旧青黑的指尖,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算了,看在你还有点胆气,不是纯粹来骗钱的份上。待会儿用糯米拔毒,鸡蛋滚穴,艾草水清洗。能不能保住这根手指,看你的造化。”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夜,转身面向那间依旧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偏房,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左手折扇轻轻敲打着右手掌心,低声自语:“子煞在此……那‘母煞’呢?怨念源头不除,这子煞迟早再生变故。麻烦……”
林夜捂着剧痛的手指,看着徐炫挺拔而略显孤傲的背影,又看了看那间阴森森的偏房,心里五味杂陈。首战出师不利,差点栽在第一步,还被人救下训斥了一顿……爷爷留下的路,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夜风吹过,带来偏房残余的腥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很远处的女人哭泣声。林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