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死寂得如同冰冷坟墓。谢晚蜷缩在角落,身体因为寒冷和高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着,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外一丝一毫的声响。
地上的血字像一道无声的呐喊,散发着微弱却刺鼻的铁锈味。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看守婆子的脚步声在门外踱来踱去,偶尔夹杂着几句不耐烦的抱怨,却始终没有靠近门缝查看的迹象。
谢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赌错了?那个神秘人没有看到?或者看到了却选择了袖手旁观?绝望的阴影再次悄然笼罩。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准备迎接被押送回谢府的命运时——
“走水啦——!!!”
“快来人啊!暖阁!暖阁走水了!!!”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裂了国公府后院的死寂!紧接着,是更多纷乱嘈杂的呼喊、奔跑声、铜盆敲击声,如同沸腾的潮水般从暖阁的方向汹涌而来!
“什么?!暖阁?!”门外看守谢晚的两个婆子瞬间慌了神!
“天杀的!世子妃还在里面!快!快去看看!”其中一个婆子声音都变了调。
“那……那这里面这个……”另一个婆子还有些迟疑。
“都什么时候了!一个冒牌货死不了!暖阁那位要是出事,我们都得掉脑袋!快走!”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咒骂,迅速远去。
机会!
谢晚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擂响!她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个神秘人!他行动了!他用一场“走水”,调开了看守!
她不知道这火势如何,会不会伤及无辜,但此刻,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她必须抓住!
谢晚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被关押一天一夜,只喝了点冷粥,身体虚弱得厉害,双腿如同灌了铅。脖颈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但她咬紧牙关,将暖石和药瓶紧紧攥在手里,踉跄着扑到门边。
门被从外面锁着。她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怎么办?!
谢晚的目光在狭小的柴房里急速扫视。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木柴和杂物。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一根斜靠在墙边、手臂粗细、一端带着尖锐断茬的旧木棍上!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扑过去,抓起那根沉重的木棍,用尽全身力气,对准门栓位置上方那块看起来有些腐朽的木板,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一下,两下,三下……木屑纷飞!虎口被震裂,鲜血顺着木棍流淌下来,她却感觉不到疼痛!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眼中只有那扇阻挡她生路的门!
“咔嚓!”一声脆响!那块腐朽的木板终于被砸开一个窟窿!一只粗重的铁锁链显露出来!
谢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透过窟窿,看到外面门环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钥匙一定在看守婆子身上!但此刻,她们早已跑远!
她将木棍尖锐的断茬狠狠插入锁链的链环缝隙,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撬!撬!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
“快点!再快点!”她心里疯狂呐喊。远处暖阁方向的喧嚣声更大了,隐约还夹杂着沈砚暴怒的吼声和泼水声。混乱,是她最好的掩护!
“嘣!”
一声沉闷的金属断裂声!那根本就有些锈蚀的锁链,竟然被她用蛮力撬断了!
谢晚大喜过望!她猛地拉开沉重的木门!冰冷的、带着焦糊味的夜风瞬间灌入!自由的气息!
她毫不犹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辨不清方向,只朝着与暖阁喧嚣相反、最黑暗的角落狂奔!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和鼎沸的人声,身前是浓稠如墨、危机四伏的夜色。
国公府的后院如同巨大的迷宫。她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在假山、回廊、花木的阴影里拼命穿梭。身上的大红嫁衣在黑暗中如同醒目的靶子!她必须尽快脱掉它!
她躲进一处茂密的冬青树丛,手忙脚乱地撕扯着繁复的嫁衣。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单薄的中衣,冻得她牙齿打颤。
她将碍事的凤冠和沉重的嫁衣外袍胡乱塞进树丛深处,只留下相对不显眼的红色中衣。又将散乱的青丝用一根捡到的枯枝草草挽起。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停留,继续朝着记忆中后花园最偏僻、靠近西侧院墙的方向摸去。那里似乎有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墙比较矮。
她像一只惊弓之鸟,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巡逻侍卫的脚步声、灯笼的光影在远处晃动,每一次都让她心脏骤停,死死捂住嘴巴,将自己融入阴影里。
近了!那堵斑驳的、爬满枯藤的矮墙就在眼前!墙外,就是自由!
谢晚眼中燃起希望,正要不顾一切冲过去——
“站住!什么人?!”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身后炸响!
一道雪亮的刀光,划破黑暗,直劈而来!
是巡逻的侍卫!他们发现了她!
谢晚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旁边一扑!
“嗤啦!”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后背掠过,将本就单薄的中衣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
她重重摔倒在地,顾不得疼痛,连滚带爬地想要站起逃跑!
“抓住她!是那个逃走的冒牌货!”侍卫的怒吼声近在咫尺!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完了!谢晚心中一片冰凉!功亏一篑!她绝望地闭上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
两道尖锐的破空之声从斜刺里的黑暗处激射而来!快如闪电!
“噗!噗!”两声闷响!紧接着是侍卫痛苦的闷哼和倒地的声音!
谢晚惊愕地睁开眼!只见那两个追到近前的侍卫,一个捂着手腕(手中的刀已掉落),一个捂着大腿,痛苦地蜷缩在地!他们的伤处,赫然插着两枚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菱形飞镖!
有人救她?!
她来不及多想,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边!那人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走!”一个低沉沙哑、完全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只冰冷有力的手抓住谢晚的手臂,巨大的力量传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提起!那黑衣人足尖一点,带着她如同毫无重量的纸鸢,瞬间拔地而起,轻飘飘地掠过了那堵对她而言如同天堑的矮墙!
冰冷的夜风呼啸着刮过脸颊,国公府那象征着权势与禁锢的巍峨轮廓在脚下急速后退、缩小。谢晚的心跳几乎停止,巨大的失重感和劫后余生的眩晕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黑衣人带着她,在京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无声地疾驰跳跃,速度快得惊人!方向,正是城西!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终于在一处极其偏僻、荒凉破败的巷尾落下。这里几乎没有灯火,只有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断壁残垣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潮湿的霉味。
巷尾最深处,果然有一口被半人高荒草掩盖的枯井。井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黑衣人松开谢晚,指了指那口枯井,声音依旧沙哑低沉:“下去。”
谢晚看着那如同怪兽巨口的深井,后背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身体因脱力和寒冷而摇摇欲坠。她看向黑衣人,眼中充满了惊疑和警惕:“你……你是谁?天枢阁的人?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审视着她苍白狼狈的脸,最后落在她因挣扎而散开衣襟、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左侧锁骨下方——那枚淡红色的桃花瓣胎记,在惨淡的月光下清晰可见。
“胎记为凭。”黑衣人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毫无波澜,“下去,或者,回去等死。”他侧身让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态度冰冷而强硬。
没有选择。
谢晚咬紧牙关,走到井边。探头向下望去,井壁并非完全光滑,似乎有一些凹凸不平的落脚点。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背后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小心翼翼地攀着井壁凸起的石块,开始向下爬。
井壁湿滑冰冷,布满青苔。每下一步都异常艰难。爬了约莫丈许深,脚下似乎踩到了实地。她摸索着,发现井壁一侧有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某种奇异药草的味道,从洞内隐隐传来。
“进来。”洞口内,传来一个苍老、平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
谢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不再犹豫,弯腰钻进了那个幽深的洞口。
身后,井口上方,那个黑衣人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井下的通道起初狭窄潮湿,走了几步后豁然开朗。前方隐约透出昏黄的光线。谢晚循着光,一步步向前。
通道尽头,是一扇看似普通、却异常厚重的木门。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门。
门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她想象的空间。
没有金碧辉煌,没有森严守卫。只有一排排高及屋顶的陈旧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书架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古籍、卷轴、竹简,散发着浓郁的墨香和时光沉淀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安宁的药草香。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线条古朴的原木桌案。桌案后,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不出具体年纪,唯有一双眼睛,清澈深邃得如同古井,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虚妄。他正执着一支狼毫,在一张泛黄的宣纸上缓缓书写,神情专注而平和。
听到推门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苍老而温和,正是刚才在洞口响起的声音:
“以胎记为凭,避死劫,入此门者,即为缘起。”
他放下笔,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精准地落在谢晚苍白狼狈的脸上,以及她锁骨下方那枚无法遮掩的淡红印记。
“谢晚姑娘,”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欢迎来到天枢阁。”
“只是,这入阁的代价,你可想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