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林奶奶一到周末，就打电话给叶正青，让她去家里吃饭。
如果不是叶正青要给孩子们上早自习，学校也离得比较远的话，林奶奶恨不得把人直接接过来住下。
她很喜欢孩子，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女儿也只生了一个女儿，人丁稀少，满腔慈爱，只恨没有更多的用武之地。
叶正青年幼丧母，父亲又不在身边，足以令林奶奶心生怜惜。何况又是闺蜜的外孙女，自然也被林奶奶看作她的外孙女。
从小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叶正青对和蔼可亲的老人有天然的亲近感，所以有时间就一定会过去。
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林奶奶也不例外。
和大多数年轻人不同，叶正青很喜欢听这些陈年旧事，一点都不觉得枯燥。
但或许是回忆太多，夹杂在一块儿混乱了，林奶奶经常要么说着说着就忘记自己说过什么，要么翻来覆去重复好几遍。
更多的时间里，叶正青陪着林奶奶煲电视剧。
“唉……”林奶奶眼泪汪汪地长吁短叹。
叶正青递纸巾给她，贴心地没有多问。
林奶奶却主动挑起话题：“我就是想起了小均……唉，他们俩也是这样的，唉，挺好的孩子，多般配呀，怎么就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叶正青安慰她：“没事的，没准以后有机会和好呢？”
从林奶奶的话里，叶正青大概能拼凑出，陈均和他前妻的过往。
据说，他们两家关系很好，两个人从小就认识，长大后在长辈的撮合下顺利地开始谈恋爱，毕业后结婚、生子。
是女方一纸离婚协议，给这个童话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林奶奶几乎把陈均当亲生儿子看，之前和叶正青提起时，就掉了眼泪。
电视里正演到男女主角吵架后分开，男主角独自冷静时回忆起他们的曾经，甜蜜欢乐的画面不断闪现。
画面很美好，人也很登对。
陈均和他前妻也是吗？
“你不懂，”林奶奶摇头，“以他的性格，只要分开了，那就怎么都不可能了。”
从那次答应陈均有空多来看望林奶奶之后，叶正青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每次走到林奶奶家楼下，她的心都是提起来的，呼吸也下意识变轻。
进门后，看见林奶奶，那颗心就一下子落回实处，有点放松，有点沉重。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没有深究过。
直到有一次，她从林奶奶家离开，在电梯口碰见准备出来的陈均。
“是你呀。”陈均看见是她，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笑意，“手怎么样了？”
叶正青活动了几下左手：“已经完全好啦，连绷带都拆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不日常多注意就行，不用去复查。”
“那就好。课上得还好么？”
他居然记得她在支教。
叶正青说：“还可以的。”
好像说得有点少，她补充道：“一开始我连备课都不会，现在已经能连着上三节了。”
“教的什么？”
她数给陈均听：“三门主科、美术、体育，都有被安排过上课。”
说完，叶正青忽然有些没底。
她就一个普通研究生，还不是师范专业，陈均不会觉得她误人子弟吧？
想不到陈均却说：“辛苦你们了。我们清山各方面的底子比较薄，目前来讲，学校和老师都还远远不够。”
电梯响起警报声，是门开得太久了。
叶正青赶紧让到一边，陈均礼貌地道了谢出来，按了门铃。
没等林奶奶来开门，叶正青就跟他说了再见，走进电梯。
她慢悠悠地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心情却没有脚步这么闲适。
他们这一问一答，就跟长辈关心小辈似的。
而且，这么简单的对话，陈均最后竟然还能拔高思想高度。
叶正青莫名的有点沮丧。
没过多久，身后响起两声喇叭声。
叶正青往边上走了走，给车让道。
一辆挂着省城车牌的沃尔沃却在她身边停下，司机摇下车窗玻璃。
是陈均。
他说：“临时有事得先走。回学校吗？我送你一程。”
叶正青一下子又雀跃起来。
但上车后，他们并没有怎么聊天。
短短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陈均就接了三个电话。
密闭的空间里，饶是叶正青低头玩起手机，努力屏蔽一切声音，电话对面依旧有只言片语飘到她耳朵里。
第一个电话应该是秘书打来的，提醒陈均今晚市里有个什么现场会，他必须出席。
第二个电话讲的好像是工程的问题，对面嗓门很大，几乎每句话叶正青都能听得清楚。那人说，工人现在都不肯开工，甚至威胁要去省里找领导评理，问陈均该怎么办。
第三个电话就更急了，一叠声地催他到哪了，让他尽快过去。
叶正青变得坐立不安，不知不觉抓紧安全带：“要不，我在这下车吧？您先忙。”
陈均侧过头看她一眼，和对面说了句好的，就掐掉电话。
“不急。”他打了半圈方向盘，车子下了立交桥，拐上小路。
他开车和他本人一样，四平八稳的。
叶正青说：“但是听起来挺急的……”
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在偷听，她越说越小声。
陈均又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心虚的样子挺有趣。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
叶正青似懂非懂地点头。
陈均把车停在门口，叶正青进了学校，走到拐角，她下意识回头，车还停在原地。
陈均正站在车旁，低头点烟。
他面容冷峻，和刚从电梯里出来时一样。看来他当时也在被什么困扰着，只是在看到叶正青的第一眼，就露出笑容。
原来他一个人的时候是这样的，叶正青想着，只是他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
她就站在拐角，看陈均慢慢抽完一根烟，穿过马路将熄灭的烟头扔进公交站牌旁的垃圾桶里，又转身走回来。
沃尔沃很快发动开走。
叶正青这才收回视线。
她脚后跟有些发麻，原地跺了跺，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也跟着颤一颤。
莫名其妙地，耳边响起林奶奶之前说的话。
“我就是心疼，他家里人都忙，他从小就一个人在家待着，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看书。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庭……结果现在，又变成一个人孤零零的。”
叶正青回忆着刚刚陈均倚着车抽烟时的颀长身影，她倒不觉得陈均可怜，只是陡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下一次林奶奶为陈均的婚姻唉声叹气的时候，她再也没办法劝慰说他们可能会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