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我?
蓝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着朱夜,那份欣赏变成了审视。
“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你一个商人,要劝我蓝玉?”
跟在蓝玉身后的几个亲兵,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周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旁边的朱元璋,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把头低的更深了,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这小子,胆子是真的肥。
朱夜仿佛没感受到那股压力,他迎着蓝玉的审视,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国公爷,您风头太盛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
蓝玉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大胆!”
一声爆喝,震得茶杯里的水都荡起了圈圈涟漪。
蓝玉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向朱夜的衣领。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煞气,朝着朱夜当头压下。
朱元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甚至准备起身,说一句“手下留人”。
可朱夜没躲,也没怕。
就在蓝玉的手即将碰到他衣领的那个刹那。
朱夜开口了,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蓝玉的耳朵里。
“太子,薨了。”
蓝玉死死地盯着朱夜,脸上的肌肉在抽动。
太子朱标,是他蓝玉最大的靠山。
可现在,太子没了。
靠山,塌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愿意去深想,总觉得凭自己的赫赫战功,凭自己对大明的忠心,皇帝不会亏待他。
可今天,这个秘密,这个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忧,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商人,如此直白地,血淋淋地撕开。
蓝玉收回了手,缓缓退后两步,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端起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玉的声音,沙哑干涩。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朱夜躬身一揖。
“回国公爷,我只是一个商人。”
“至于为什么要说这些。”
朱夜抬起头,语气真诚。
“因为我觉得,您能救。”
“也因为,您救过我。”
蓝玉看着朱夜,这个年轻人没有半分攀附权贵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卖弄聪明的炫耀。
那份坦然和真诚,做不得假。
蓝玉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跟我来书房。”
蓝玉站起身,率先朝后堂走去。
他甚至没看朱元璋一眼,仿佛已经把他给忘了。
朱夜跟了上去。
书房里,陈设简单,最多的就是各种兵书和舆图。
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剑鞘古朴,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锋锐。
蓝玉关上门,屏退了所有下人。
“说吧。”
“你想让我怎么做?”
朱夜也不客气,直接开口。
“国公爷,新君年幼,主上多疑。”
“您这柄剑,太利了,利到会让握剑的人都觉得不安心。”
蓝玉没有反驳,这是事实。
“所以,剑要入鞘,锋芒要藏。”
朱夜继续说道:“第一,散家财,献田产。国公爷府上的义子家奴,是不是太多了些?这在太平时节,是豪气。但在现在,是催命符。”
蓝玉的脸色变了变。
他麾下的义子家奴数千人,是他威势的来源,也是他最信赖的力量。
要他自断臂膀?
“第二,”朱夜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称病,交兵权。您戎马一生,身上伤痕无数,以此为由,请求致仕,告老还乡。从此不问朝政,做一个富家翁。”
“不可能!”
蓝玉猛地一拍桌子。
“咱是武将!武将的荣耀就在沙场之上!”
“让咱放下兵权,当个什么都不管的田舍翁,那比杀了咱还难受!”
他的情绪很激动。
朱夜理解他的骄傲,那是一个时代最顶尖武将的尊严。
“国公爷,活着,才有尊严。”
“是守着武将的骄傲,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还是舍弃这份荣耀,保全自己,保全家人,也为大明的军队,留下一颗最后的火种?”
“路,我已经指给您了,怎么选,全在您一念之间。”
朱夜说完,对着蓝玉深深一拜。
“晚辈言尽于此,告辞。”
他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蓝玉一个人站在书房里,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疆域图,久久无言。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
……
午后,朱夜带着朱元璋走出了凉国公府。
门口那个刀疤老兵,看见朱夜出来,主动迎了上来。
他对着朱夜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一些歉意。
“小哥儿,先前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
朱夜笑了笑:“军爷言重了,职责所在。倒是小子我,给您添麻烦了。”
老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刀疤都显得不那么狰狞了。
“是个敞亮人。”
朱夜与他告别,带着朱元璋慢慢往回走。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气派的府邸。
朱漆大门,铜钉崭亮。
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至于蓝玉是选择舍,还是选择得,就不是他能干预的了。
希望这位开国猛将,能想明白其中的取舍。
也希望大明的武将,能多留存一些元气。
他收回思绪,不再去想这件事。
……
黄府。
翰林学士黄子澄的府邸。
一个穿着绸衫,贼眉鼠眼的男子正在厅中焦急地踱步,正是刘全才。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茶都喝了两壶。
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黄子澄一身官服,春风满面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全才啊,久等了。”
刘全才连忙迎上去,谄媚地笑道:“黄大人说的哪里话,能为大人办事,等多久都是应该的。”
黄子澄在主位上坐下,端起下人奉上的新茶,很是受用。
“今日在东宫,皇太孙殿下又与我商议国事,凡事都要问过我的意思才放心。哎,为国分忧,真是半点不敢懈怠啊。”
他嘴上说着辛苦,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刘全才竖起大拇指:“那是自然,黄大人乃是帝师,国之栋梁,皇太孙殿下倚重您,是理所应当的。”
一通马屁拍得黄子澄浑身舒坦。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刘全才躬身道:“回大人,我今天见到朱夜了。”
“他去了凉国公府。”
黄子澄端茶的动作一顿。
“凉国公府?他去那里做什么?”
“小的不知,只看到他跟着蓝玉进了府,待了很久才出来。”
黄子澄的眉头皱了起来。
一个米商,怎么会和蓝玉扯上关系?
“朱夜……”
他本以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随手就能捏死,所以派了刘全才去查。
没想到,这人竟然攀上了蓝玉的高枝!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混杂着被当众羞辱的怨毒。
他堂堂帝师,未来的内阁首辅,竟然被一个泥腿子商人折了面子!
“咔嚓!”
黄子澄手里的青花瓷茶杯,被他生生捏碎。
滚烫的茶水和瓷器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刘全才。
“一个卑贱的商人,也敢坏我的事!”
“我不管他背后是蓝玉还是谁,我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