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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冲与鲁智深的身影消失在聚义厅外的雨幕中,仿佛也带走了厅内最后一点虚假的热度与活力。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以及比窗外秋雨更加冰冷的寒意。

宋江瘫坐在虎皮交椅上,久久没有动弹。他那身崭新的赭色官袍,在摇曳的烛光下,颜色显得异常刺眼而讽刺。他的脸色从最初的惨白,渐渐转为一种灰败的死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厅顶那巨大的“忠义”匾额,仿佛魂魄已经随着林冲最后那番话,一同飘散了。按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微微颤抖。他苦心经营,甚至不惜背负出卖兄弟血仇的骂名,换来的招安之路,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林冲以最决绝的方式,彻底堵死。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吴用弯腰,默默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羽扇。他试图像往常一样轻轻摇动,却发现手腕有些发软,扇面在空中划出几道无力的弧线,便又垂落下去。他的脸色同样难看,但比起宋江的绝望,他眼中更多是计算落空后的阴沉和一种急于寻找出路的焦灼。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宋江,又扫过厅内神色各异、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众人,心中飞速盘算着,却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的迷雾。

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人,面色铁青,沉默地坐在那里。他们支持招安,是希望有一个体面的归宿和朝廷的认可,而非卷入一场注定没有赢家的内耗。林冲展现出的强势和决绝,让他们清晰地意识到,梁山已经不是宋江能够掌控的梁山了。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但那种同病相怜的沉重和忧虑,却在无声地弥漫。

李应、徐宁、索超等中间派,更是如坐针毡。林冲那句“皆为梁山公敌,众兄弟共讨之”,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悬在头顶。他们不敢再看宋江,也不敢与任何人目光接触,只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李应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油汗,不停地用袖子擦拭着。徐宁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节奏混乱。索超则梗着脖子,腮帮子咬得紧紧的,显然内心也在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盏茶的时间,却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

吴用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用干涩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今日……今日议事,暂且到此为止吧。诸位兄弟……且先回营,安抚部属,约束士卒,切莫……切莫生出什么事端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虚弱,再也没有了往日智珠在握的从容。

没有人回应。

厅内的头领们,如同得到了特赦令一般,默默地站起身,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去看一眼依旧瘫坐在上首的宋江,只是低着头,步履匆匆地、鱼贯而出,很快便消失在聚义厅外的雨幕里。

最后,偌大的厅堂内,只剩下宋江、吴用,以及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一旁的戴宗。

戴宗看着宋江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连他都看得出,局面,已经彻底坏了。

雨,依旧在下。滴滴答答,敲打在瓦片上,也敲打在三人沉重的心头。

……

林冲与鲁智深离开聚义厅,并未回各自的住所,而是径直去了后山靠近水寨的一处僻静斜坡。这里有一小片松树林,虽然枝叶在秋雨中显得有些凋零,但虬劲的枝干依旧能够遮挡部分风雨。

鲁智深将禅杖靠在松树粗壮的树干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咧开大嘴,痛快地低吼道:“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兄弟,你今日这番言语,可算是把那黑厮宋江的遮羞布彻底扯下来了!看他还怎么拿着那鸟圣旨招摇撞骗!”

林冲站在一棵老松下,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目光却穿透雨幕,望向山下那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水寨和连绵的营盘。他的脸上并没有鲁智深那样的兴奋,反而更加沉静,如同这秋日被雨水洗涤过的山石。

“师兄,扯下遮羞布容易,但接下来的路,才是真正的难关。”林冲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宋江虽失威信,但名分尚在,卢俊义、关胜等人麾下,仍有不少可战之兵。朝廷的旨意,更是一把悬顶之剑。我等今日之举,不过是打破了虚假的平静,将矛盾摆上了台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角力。”

鲁智深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怕他个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洒家这禅杖,早就饥渴难耐了!谁敢来犯,先问过它!”

林冲摇了摇头:“内讧,是下下之策,损耗的是我梁山自身的元气。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启。”

“那你说咋办?难道还跟他们客气?”鲁智深瞪眼。

“以静制动,以实力求生存。”林冲淡淡道,“宋江经此打击,短期内必不敢再强行推动招安诸事。他需要时间重整旗鼓,拉拢人心。而这,也正是我们需要的宝贵时间。”

他转过身,看向鲁智深,眼神锐利:“我们要利用这段时间,将水军、步军,真正牢牢抓在手中!加紧操练,囤积粮草,修缮军械。尤其是水军,阮氏兄弟和李俊那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只要根基稳固,兵强马壮,无论宋江想玩什么花样,无论朝廷有何动作,我们都有应对的底气。”

鲁智深虽然性子直,但也并非全然不懂道理,他摸着光头想了想,重重一点头:“俺明白了!就是要把咱们的拳头攥紧,磨利!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不错。”林冲点头,“此外,还需密切关注宋江、吴用等人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与卢俊义、关胜等部的联络。戴宗的神行术,是个麻烦。”

“要不要洒家去盯着那戴宗?”鲁智深跃跃欲试。

“不必。”林冲摆手,“戴宗机警,打草惊蛇反为不美。我自有安排。师兄,你性子刚直,近日还需稍加忍耐,约束手下弟兄,莫要主动挑衅,但也绝不可在原则问题上退让半步。”

“晓得了!”鲁智深拍着胸脯保证,“洒家晓得轻重!”

两人在松林中又低声商议了片刻,定下了近期“外松内紧,固本培元”的方略,这才各自分开,消失在绵绵秋雨之中。

……

正如林冲所预料的那样,聚义厅摊牌之后,梁山泊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僵持状态。

表面上,山寨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雨水渐渐停歇,天空虽然依旧阴沉,但总算不再是那令人心烦的连绵之势。各营寨之间,似乎又有了往来,喽啰们也开始走出营房,清理积水,整理器械。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隔阂和警惕,弥漫在空气之中。

宋江称病,连续数日没有露面,连每日例行的聚义厅点卯也取消了。他躲在住所里,谁也不见,只有吴用和戴宗能够进出。没人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但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人不安。

吴用则显得异常活跃。他不再摇动羽扇,而是频繁地穿梭于各营之间,尤其是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人的驻地,以及李应、徐宁等中间派头领的营寨。他脸上总是带着温和而忧虑的笑容,言辞恳切,时而分析朝廷大势,强调招安乃唯一出路;时而痛心疾首,诉说山寨分裂之危害;时而又许下种种承诺,描绘招安成功后共享富贵的前景。

然而,效果似乎并不理想。

卢俊义、关胜等人对吴用依旧保持着表面的客气,但谈及具体事务,尤其是兵马整编、名册提交等敏感问题时,便都变得言辞闪烁,推说需从长计议,或要与众兄弟商议。他们麾下的兵马,虽然依旧听从号令,但也明显加强了戒备,与阮小七、刘唐等部的界限,划分得更加清晰。

李应、徐宁等人,则更是成了惊弓之鸟。面对吴用的游说,他们态度暧昧,既不明确拒绝,也不轻易承诺,只是含糊地表示“需看清形势”、“不愿兄弟相残”,试图在这越来越危险的夹缝中求得自保。

而另一方面,以林冲为首的力量,则在沉默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和壮大。

水寨几乎成了独立的王国。阮小二、李俊等人按照林冲的指示,以“防范官军借水路偷袭”为名,进一步加强了水寨的防务。所有战船都被编入战斗序列,日夜操练不辍。对外的水道巡查范围扩大了数里,任何未经允许靠近水寨的船只,无论是渔船还是商船,都会受到严厉的盘查和驱离。阮小七更是亲自带着一队快船,像幽灵一样在水泊深处游弋,熟悉着每一处暗礁和浅滩,为可能发生的任何冲突做着最坏的打算。

步军各寨的变化同样明显。刘唐、杜迁、宋万等人麾下的士卒,操练得更加刻苦,而且明显侧重于小股部队的突袭、防守和山地作战。后山的匠作营,在汤隆的带领下,炉火日夜不息,打造兵刃甲胄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鲁智深虽然遵照林冲的吩咐,没有主动挑衅,但他那营的操练强度却是最大的,吼声震天,煞气腾腾,仿佛在向所有人宣示着力量。

林冲本人,则更加低调。他依旧住在那座僻静的小院,深居简出。但他并非无所事事。他通过鲁智深、阮小七等绝对信任的心腹,如同蜘蛛编织网络一般,牢牢掌控着整个集团的动向,并适时做出调整和指示。他不再需要亲自去每一处营寨,但他的意志,却如同无形的枢纽,将这股新生的、强大的力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整个梁山泊,就像一座表面沉寂、内部却岩浆奔涌的火山。宋江与林冲,这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经历了公开的决裂后,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谁也不敢轻易打破这个平衡,但谁都知道,这平衡脆弱得如同琉璃,任何一点意外的碰撞,都可能引发毁灭性的爆发。

秋意,愈发深了。山上的树叶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水泊边的芦苇彻底枯黄,在日渐凛冽的寒风中,发出干燥而萧瑟的摩擦声。

僵局,在持续。而在这僵持的阴影下,人心,在不断地分化、凝聚,等待着那最终打破沉寂的时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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