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报告厅前排的座位像一排尖牙，随时准备咬碎姜星辰的勇气。她攥着演讲稿的手指已经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恼人的蜜蜂，不断将恶意的词汇送入她耳中：
“就是她…写那种小说…”
“听说靠睡进项目组的…”
“理想型文档好恶心…”
“深呼吸。”陆屿白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平静得像一泓深潭，”看第三排右侧。”
姜星辰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周小棠正举着一个荧光牌子，上面画着大大的笑脸和”星辰加油”四个字。她身旁还坐着几位文学系的教授，都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
“林教授请了文学院的老师。”陆屿白整理着话筒线，声音只有她能听见，”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姜星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观众席。在第五排中央，徐雅正和几个女生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更令人不安的是最后一排的角落——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冷眼旁观，轮廓与陆屿白有七分相似。
“你父亲…？”姜星辰小声问。
陆屿白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不用管他。”
林教授走上讲台，拍了拍话筒，报告厅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老师同学，今天我们聚集在此，不是为了讨论某个无聊的谣言。”林教授的声音洪亮有力，”而是为了见证文学与科学思维如何互补互鉴——这正是我们跨学科项目的核心理念。”
他简短介绍了项目背景后，向姜星辰和陆屿白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下面请我们的两位项目成员做联合报告。”
姜星辰站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跌倒。陆屿白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肘，那股沉稳的力量让她勉强站稳。走到讲台中央，刺眼的灯光直射下来，她几乎看不清观众的脸，这反倒让她平静了些。
“我…我是文学院大一姜星辰。”她的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细若蚊蝇，”今天报告的题目是…”
“大声点！听不见！”后排有人起哄。
姜星辰的脸刷地红了。就在这时，陆屿白上前一步，冷冷扫视全场：”保持安静，否则请离开。”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嘈杂。
姜星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开始：”题目是《文学想象力对科学思维的启发作用》。”
随着报告展开，姜星辰渐渐找回了状态。她谈到文学中的隐喻如何帮助理解复杂的科学概念，谈到科幻小说如何预见科技发展。当她举例说明时，甚至引用了几个陆屿白论文中的量子力学概念，准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因此，文学不是科学的对立面…”姜星辰越说越流畅，”而是另一种认知世界的途径，就像…”
“就像写小黄文的途径？”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她。徐雅站了起来，手里举着手机，”姜同学，论坛上有人说你的小说《星轨下的告白》第15章有’不可描述’的内容，这是你获得项目资格的’专长’吗？”
报告厅一片哗然。姜星辰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她看到林教授皱起眉头，看到文学院的老师们交换着担忧的眼神。最让她心痛的是，陆屿白的父亲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
“徐雅同学。”陆屿白的声音冷得像北极冰川，”你所谓的’不可描述内容’，能否当众朗读出来？”
徐雅得意地扬起手机：”当然！’他的手抚过星图般的伤痕，如同探索未知的星系…'”
“这是描写天文馆导览员为盲人游客讲解星座。”陆屿白打断她，”如果你读完整个章节，就会知道这是在讲述无障碍教育的重要性。”
“是吗？那这段呢？’她的呼吸在他指尖下化为星云…'”
“比喻主角看到天文照片时的感动。”陆屿白推了推眼镜，”顺便一提，这段描写获得了上个月《科幻世界》杂志的月度最佳段落奖。评委中有三位是科学院院士。”
观众席传来几声轻笑。徐雅脸色变了几变，突然调转矛头：”陆学长这么了解，难道你就是那个神秘作家’星糖’？听说姜星辰暗恋这个作家两年呢！”
姜星辰的手紧紧攥住讲台边缘。这是她最害怕的时刻——陆屿白的双重身份即将被当众揭穿。
出乎意料的是，陆屿白平静地拿出手机，操作几下后，报告厅的大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个博客后台界面——正是”星糖”的作者账号。
“是的，我是星糖。”他的声音清晰地在全场回荡，”过去三年，我以这个笔名创作科幻小说，同时也在研究网络文学中的科学传播效应。”
观众席爆发出惊讶的议论。陆屿白继续道：”姜星辰同学被选中加入项目组，是因为她在文学与科学交叉领域展现出的独特见解，与她的个人创作内容无关。”
他调出一份文件：”这是她入学时提交的论文《科幻小说中的科学伦理》，获得文学院年度优秀新生论文奖。林教授正是看到这篇论文后，才邀请她加入项目组。”
姜星辰惊讶地看向陆屿白——他连这个都知道？
“至于《理想型文档》…”陆屿白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每个人都有权利憧憬美好的感情。不过…”他忽然转向姜星辰，”文档第三条’必须喜欢甜食’可能需要修订。”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大笑。姜星辰耳根发烫，却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就在气氛缓和之际，最后一排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荒谬。”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陆父站了起来，西装笔挺得像一把出鞘的剑：”陆屿白，你用学校资源搞这种儿戏，不觉得羞耻吗？”
报告厅瞬间鸦雀无声。陆屿白的表情变得异常冷硬：”父亲，这是正规学术活动。”
“学术？”陆父冷笑一声，”和一个写言情小说的小丫头谈学术？她懂什么量子物理？懂什么科研压力？”
姜星辰感到一阵刺痛，但她还没来得及回应，陆屿白已经上前一步：
“姜星辰同学在项目中的贡献有目共睹。她提出的’数据韵律输入法’提高了团队30%的工作效率。”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她不懂量子物理？但她能用一个比喻让我突破三个月的研究瓶颈！她不懂科研压力？但她能在所有人质疑我时——”
他突然停住，深吸一口气：”她比你更懂什么是真正的科学精神。”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报告厅引爆。陆父的脸色变得铁青：”你被开除了。实验室的权限即刻终止。”
“不必。”陆屿白冷静回应，”我已经提交了退组申请。从今天起，我的研究将独立进行。”
林教授急忙出来打圆场：”陆先生，令郎是我们最优秀的学生…”
“优秀到为一个女人放弃前途？”陆父的声音充满嘲讽，”和她母亲一样感情用事。”
这句话像触碰了某个开关。陆屿白猛地抓起话筒：”不许你提母亲！”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她离开是因为受不了你的控制！你把实验室当家，把仪器当孩子，把所有人当成你的实验品！”
观众席一片哗然。姜星辰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屿白——眼中燃烧着怒火，声音里饱含多年积压的痛苦。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触似乎唤回了陆屿白的理智。他放下话筒，转向全场：”抱歉耽误大家时间。报告继续。”
接下来的问答环节，姜星辰发挥得出奇地好。当物理系一位教授提出刁钻问题时，她准确引用了陆屿白半年前发表的一篇论文中的数据，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连陆屿白本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报告结束后，观众陆续离场。陆父早已拂袖而去，徐雅也不知所踪。最后只剩下姜星辰和陆屿白在空荡的报告厅里收拾材料。
“你背过我的论文？”陆屿白突然问。
姜星辰耳根一热：”只是…恰好记住了。”
“所有数据？”
“我…我有轻微的超忆症。”姜星辰小声承认，”对数字特别敏感。”
陆屿白停下手中的动作：”这就是你能发现数据异常的原因。”
姜星辰点点头：”但我不太会解释，只是感觉’不对’…”
“感觉。”陆屿白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味它的含义，”这就是我一直缺少的。”
两人沉默地收拾着讲台上的资料。阳光透过报告厅的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陆学长…”姜星辰鼓起勇气开口，”对不起，我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如果不是我…”
“不是你。”陆屿白打断她，”我和父亲的问题存在多年了。”他顿了顿，”你从来都不是负担。”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姜星辰心中某个锁着的抽屉。她突然觉得鼻子一酸，急忙低头假装整理纸张。
“对了。”陆屿白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你小说的所有批注版。答应过你的。”
姜星辰接过U盘，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同时像触电般缩回。
“谢谢。”她小声说，”不只是为了这个…还有今天的一切。”
陆屿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不必。我只是…”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不喜欢看到有人被不公平对待。”
姜星辰微笑：”星糖也是这样。他…不，你总是在评论区为小作者打抱不平。”
“走吧。”陆屿白转移话题，”我送你回宿舍。”
走出报告厅，校园里的樱花不知何时已经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落在姜星辰的肩头和陆屿白的发梢。
“陆学长。”姜星辰突然想起什么，”你父亲说的实验室权限…”
“暂时冻结了。”陆屿白的语气平静，”但我有备用方案。”
“什么方案？”
陆屿白停下脚步，转向她：”你家甜品店…有地下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