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沙,还挂在闻仲眉梢。
墨麒麟在朝歌城门前停下,四蹄焦躁。
身后甲士煞气腾腾,一入朝歌,却散了。
闻仲闭着第三只眼,眉心紧锁。
不对劲。
街道上没有愁云惨雾,没有面黄肌瘦的百姓。
行人红光满面,石板路干净整洁,空气中飘着一种陌生的食物香气。
副将吉立指着不远处的皇榜,声音发颤:“太师,您看……”
闻仲抬头。
“贺‘土龙蛋’首季丰收,亩产三万九千斤!”
“奉大王旨意,‘望农台’将为我大商人道圣地!”
“常平仓已立,天下粮价,再不受操控!”
望农台?
闻仲眼角一抽。
那不是他离京前,耗费民脂民膏的摘星楼吗?
改名了?还成了人道圣地?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被北疆的风吹糊涂了。
一路走,一路心惊。
孩童拿着金黄色的棒状物吃得满嘴流油,
壮汉扛着印有“常平仓”的麻袋步履轻快,
连老农都在讨论什么“切块育种”。
整个朝歌,透着一股他看不懂的勃勃生机。
这不是他离开时的大商。
“驾!”
闻仲心里的火气,被这诡异的景象越浇越旺。
他要立刻见到帝辛,问个清楚!
是哪个妖孽在蛊惑君王!
墨麒麟直抵午门。
闻仲翻身下骑,提着雌雄双鞭就要硬闯。
“太师留步。”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亚相比干已静候在宫门内。
闻仲的脚步顿住。
眼前的比干,也不对劲。
不再是那个愁眉不展的老王叔,而是精神矍铄,腰杆笔直。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吓人,仿佛能将人看个通透。
“王叔,大王呢!”闻仲的声音压着怒火,
“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知老夫!”
比干脸上挂着看不懂的笑意。
“太师辛苦了,大王正在龙德殿等您。”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有些事,太师还是亲眼看看,亲自问问才好。”
闻仲重重哼了一声,提鞭闯入宫门。
龙德殿内,帝辛坐在王座上,端着一杯热茶。
他看着闻仲那张写满“我很生气”的黑脸走进来,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闻啊,肝火这么旺,正好,孤这有上好的清心茶。
“臣,闻仲,参见大王!”
闻仲走到殿中,雌雄双鞭重重一顿。
砰!
整个大殿都震了三震。
“大王可知,臣在北海听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如炸雷。
“臣听说,大王女娲宫题淫诗,劳民伤财建摘星楼,
立下荒唐赌约,甚至……毒杀了亚相!”
一连串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
帝辛却慢悠悠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哦。”
“听说的还挺多。”
这反应,让闻仲一肚子火瞬间憋了回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大王!”闻仲上前一步,几乎是吼出来的,
“请给老臣一个解释!
这朝歌城为何会变成这样!
那亩产数万斤的粮食又是何物!
这到底是圣君临朝,还是……妖孽祸国!”
帝辛终于放下茶杯。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却看向了比干。
“王叔,太师问你话呢。
你不是被孤毒杀了吗?怎么还站在这儿?”
比干躬身苦笑。
“回大王,臣这条老命是您赐下神丹所救,
毒杀之说,不过是魑魅魍魉的谣言罢了。”
说着,他那双神光流转的眼睛看向闻仲。
“太师,您所说之事,件件属实,但,事出皆有因。”
闻仲瞳孔一缩,他完全听不懂这君臣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帝辛走到了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力。
“太师,你为国征战辛苦了。”
“但,你在北海,看到的只是北海。
你看不到,整个大商有多少百姓在饿肚子。”
“你守的是边疆,孤要守的,是整个人族。”
闻仲被这番话,说得一愣。
“大王此言何意?”
“意思就是。”帝辛嘴角一勾,“解释起来,太麻烦。”
“走吧。”
“孤带你去看样东西。”
说完,他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闻仲僵在原地,双鞭握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帝辛的背影,
又看了看旁边高深莫测的比干,
忽然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这朝堂,这王宫,陌生得可怕。
“太师,请吧。”比干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闻仲咬了咬牙。
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跟了上去。
帝辛没有带他去别的地方。
而是直接带他来到了后宫。
曾经的御花园。
闻仲整个人都定住了。
奇花异草,没了。
亭台楼阁,也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翻耕整齐的田地,空气里是泥土的清香。
一个黝黑老头正带着内侍在田里忙活。
“大王,您来了!”农正杜康看见帝辛,激动地跑来。
“您看!这是最后一批‘赤神薯’的藤蔓,长势极好!
明年开春,就能分发到南方郡县了!”
帝辛点头,看向身后石化的闻仲。
“太师,看到了吗?”
闻仲嘴唇动了动,“御花园……毁了?”
“是新生。”帝辛纠正他。
他走到田边,弯腰从土里拔出一根藤蔓,
根部挂着一串红皮果实。
“这,叫赤神薯。
还有那边的,叫土龙蛋,金玉粟。”
“此三样神物,是神农先祖托梦所赐,
能让我大商,再无饥馑。”
神农托梦?
闻仲是截教门人,这套说辞骗不了他。
“荒唐!”闻仲怒喝,
“大王!神农先祖早已归于火云洞,
不问世事,怎会为您一人托梦!”
“说!你背后,究竟是何人!”
他眉心第三只眼,猛地睁开!
一道神光,直射帝辛!
他要看清,眼前这个帝辛,究竟是人是妖!
然而,那道勘破虚妄的神光,
在帝辛身前三尺处,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凭空消散。
闻仲身体猛地一晃,骇然地看着帝辛。
怎么可能?
他的天眼,竟看不透他?
帝辛站在那,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他头顶那常人看不见的,由人道气运凝聚的华盖,
轻轻转动,隔绝一切探查。
“太师,看够了?”
帝辛声音平淡,闻仲脸上却已没了怒火。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一丝……恐惧。
眼前的帝辛,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旁边的比干忽然开口,声音悠远。
“太师,眼见,未必为实。”
“天机,变了。”
比干的双眼看向闻仲,那双眼里,无数画面闪烁。
闻仲与之对视,刹那间,
他看到了尸山血海,看到朝歌燃起的大火,
看到封神榜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也看到了自己,力战而亡,魂归天外!
“这……是什么!”闻仲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比干收回目光。
“是,原本的命数。”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看向帝辛,眼神狂热而崇敬。
“因为,大王,才是这盘棋局里,最大的变数。”
闻仲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呆呆看着眼前的帝辛,
这个他看着长大、以为昏聩无能、准备提鞭死谏的君王。
到底,是谁?
“太师,现在还觉得孤在胡闹吗?”
帝辛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闻仲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半辈子的认知,今日被彻底颠覆。
“老臣……老臣……”他躬下身子,声音沙哑,“有罪。”
以天眼窥探人王,已是犯上之罪。
帝辛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帝辛转身,继续去研究那些藤蔓。
只留闻仲一人,站在田埂上,晚风吹动他灰白的头发。
他看着帝辛的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良久,他才转身,失魂落魄地走向太师府。
“吉立,余庆。”
“太师。”
“去查。”
“把大王这段时间所有事,事无巨细,都给我查清。”
闻仲眼中闪过厉色,声音压得极低。
“尤其是……那个叫苏妲己的女人。”
他不相信什么神农托梦。
他更不信帝辛能自己醒悟。
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他一定要把这个原因,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