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水声并非幻觉。林远山四人转过最后一道嶙峋的岩角,眼前骤然开阔。脚下湿滑的火山岩通道被一道巨大的拱形石门截断。门早已朽坏坍塌,只余下两侧雕刻着狰狞异兽的门柱,半埋在碎石与黄沙之中。一股带着尘土和陈腐气息的冷风从门洞内涌出,裹挟着那愈发清晰的水流声,吹得人汗毛倒竖。
门后,是彻底的黑暗,以及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探照灯的光束刺破黑暗,照见的景象让四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那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间。头灯的光柱竭力向上延伸,竟一时照不到穹顶,只能隐约勾勒出极高处模糊的弧形轮廓。光束向四周扫去,触及的是粗壮得需数人合抱的石柱,柱身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却依旧能辨认出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饰——扭曲盘绕的藤蔓、从未见过的奇花异兽,还有姿态怪诞、多臂多目的神像。石柱支撑着同样布满浮雕的拱券和穹隆,层层叠叠,向黑暗中无尽延伸,构成一个沉寂了千年的宏伟殿堂。地上覆盖着一层均匀的细沙,踩上去绵软无声。
“我的个亲娘……”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在空旷中激起轻微的回响,“这……这是把整个楼兰城都搬地底下来了?老林,这得是什么人手笔?”
林远山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细沙,在指尖捻开。沙粒干燥,质地均匀,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凉感。“不是天然堆积,”他低声道,手电光仔细扫过附近的地面,“没有明显的风蚀或水痕。更像是人为铺设的‘地衣’,为了掩盖下面的东西,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更多巨大石柱的阴影,“为了某种仪式。”
艾山和阿迪力则被那些石柱上的雕刻吸引。艾山凑近一根石柱,小心翼翼地拂去一块区域的积尘,露出下面色彩斑驳的壁画残迹。“看这颜料,”他指着壁画上一种奇特的靛蓝色,“像青金石研磨的,还有这金线……不是中原风格。神像的样子……有些像祆教(拜火教)的壁画,但又不太一样,多了很多……蛇的元素。”
阿迪力指着旁边一根柱子基座上的纹路:“这些几何图案,像是波斯地毯上的那种,但更古老,更……复杂。”
“西域、波斯、可能还有更早的塞种人或者吐火罗人的东西,都混在一起了。”林远山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宏伟而诡异的殿堂,“这地方,年代恐怕比我们想的更久远,是不同时代、不同势力不断营造叠加的结果。小心脚下,这层沙下面。”
他话音刚落,王胖子正伸着脖子去够石柱上一处凸起的、形似鸟头的雕刻,脚下没注意,踢到了一段半埋在沙里的、朽烂发黑的木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咬合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胖子!”林远山厉喝。
就在胖子脚边不足半米的地方,一块两米见方、铺着细沙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下翻倒!沙粒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翻板翻转的速度快得惊人,边缘带起的风声呼啸而过。
胖子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向后猛倒,一屁股重重摔在沙地上,手里的探照灯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刺眼的光弧,“啪”一声摔在远处一根石柱基座上,碎裂熄灭。
“操!!”胖子惊魂未定地爆了句粗口,手脚并用地往后蹭。
然而,这只是开始。
那第一块翻板的下陷,仿佛触动了某个沉睡千年的开关。“咔哒!咔哒!咔哒!”一连串密集而沉闷的机括声如同炒豆般从四面八方响起!在他们周围,以第一块翻板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延伸,一块又一块铺着细沙的“地面”接连翻倒!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大!
沙粒倾泻的哗哗声,石板翻转的沉闷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穴中回荡。翻板陷阱瞬间连成一片,如同地面张开了一张贪婪的漆黑巨口,正急速向着他们四人吞噬而来!翻板边缘激起的尘土混合着沙粒,在探照灯光柱下疯狂飞舞。
“跑!”林远山只吼出一个字,猛地抓住身边艾山的胳膊,朝着陷阱尚未波及、靠近一根巨大石柱的方向冲去。阿迪力反应也极快,几乎是同时扑向另一侧。
胖子离翻板的中心最近,那死亡的黑暗几乎已经舔舐到他的鞋底。他怪叫一声,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连滚带爬地向着林远山的方向扑去,双手死死抠住前方一块尚未翻转的石板边缘,身体悬空,双腿乱蹬。
“老林!拉我一把!!”胖子声嘶力竭,脸憋得通红。
林远山和艾山已经冲到石柱旁,这块区域似乎没有陷阱。听到胖子的呼救,林远山毫不犹豫地将登山绳甩了过去:“抓住!”
绳子精准地落在胖子手边。胖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手死死抓住绳子,另一只手奋力向上攀爬。林远山和艾山咬紧牙关,拼命向后拉扯。阿迪力也冲过来帮忙。
就在胖子的脚刚刚离开那片翻板区域的瞬间,“咔哒!”一声,他刚才抠着的那块石板猛地向下翻倒!胖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再次下坠,全靠林远山三人死死拉住绳子才没掉下去。
翻板陷阱的连锁反应终于停止。以最初胖子踢到朽木的地方为中心,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不规则圆形深坑赫然出现在大殿中央,边缘犬牙交错,如同被巨兽啃噬过。深坑内漆黑一片,只有沙粒还在持续不断地向下滑落,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像是某种恶毒的嘲笑。
胖子被三人合力拖上“安全”的石板地,瘫在地上,浑身沾满沙土,像刚从泥潭里捞出来,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力气,脸色惨白如纸。
林远山靠在冰冷的石柱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脚下的沙地上。他手中的探照灯光扫过那片令人心悸的深坑边缘,又扫过周围依旧矗立、沉默的巨柱和穹顶。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生死一线,让他心有余悸。这层看似无害的细沙,底下竟藏着如此歹毒迅疾的连环翻板!
“他……他奶奶的……”胖子终于喘匀了气,声音还在发颤,“胖爷我……我差点就下去……这什么缺德玩意儿!”
“触发式连环翻板。”林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那截朽木是引信。触动第一块,机括连锁反应,周围的会依次翻倒。范围……可能覆盖了整个中心区域。”他用手电照着深坑边缘那些尚未翻转的石板下方,隐约可见复杂的木质或青铜结构的框架残骸,在沙尘中若隐若现。“
艾山和阿迪力也围了过来,脸色都不好看。艾心有余悸地看着深坑:“这沙层铺得均匀,下面全是这种翻板?我们怎么过去?”
“不是全部。”林远山用手电光束指向他们立足的石柱基座周围,以及更远处靠近墙壁的区域。这些地方没有铺设细沙,或者只有薄薄一层。“我们沿着基座边缘和墙壁走。”
他蹲下身,抽出工兵铲,小心翼翼地刮开靠近石柱基座边缘的薄沙层,露出下面平整的大块石板。“小心试探,每一步都要踩实。胖子,管好你的手脚和好奇心,别再乱碰东西,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胖子忙不迭点头,拍着胸脯:“放心放心,胖爷我这次真长记性了!再乱动我就是孙子!”他爬起来,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漆黑的深坑,又瞅了瞅自己刚才踢到那截朽木位置,“那木头……是有人故意放的?”
“有可能。”林远山站起身,神色凝重,“总之,这里步步杀机,眼睛放亮,手脚放轻。”
接下来的路,四人走得如履薄冰。他们紧贴着巨大石柱的基座或墙壁,每一步落下前,林远山都用工兵铲或登山杖反复敲击、试探前方的石板,确认是实心且无松动后才敢落脚。探照灯的光束在空旷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渺小,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巨大的石柱和深邃的穹顶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压迫着他们的神经。
在绕过第三根刻满蛇形浮雕的巨柱后,前方景象稍变。不再是完全空旷的殿堂,而是出现了一些低矮的、同样由巨石垒砌的残垣断壁,像是坍塌的房屋基座。更远处,通道似乎开始收缩,汇入一条更为规整的拱形甬道。而就在一堆坍塌的石块旁,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靠近些,用手电照射,发现是一些风干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果核、破碎的陶罐碎片,还有几根腐朽断裂的木头支架。
“像是……一个临时的营地?”艾山蹲下,捡起一块较大的陶片,上面残留着模糊的烟熏火燎痕迹,“年代很久了。”
林远山接过陶片,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断口和质地:“很粗的夹砂陶,手工捏制,烧制温度不高。不是近代的东西。”他又看了看那些木头支架的断口,“有人……很久以前,也到过这里,而且在这里短暂停留过。”
“同行?”胖子紧张地四下张望。
“不知道。”林远山摇头,他语气里也充满了不确定。线索太少,无法判断。
这个发现并未带来多少安慰,反而增添了更多迷雾和沉重感。四人更加小心,沿着残垣断壁的边缘,向着那条拱形甬道挪去。甬道入口处,两侧的石壁上有大面积的壁画,虽然剥落严重,但依旧能看出描绘的是宏大的祭祀场景:无数渺小的人影匍匐在地,向着中央一个高台上模糊的、有着多臂多目的神祇形象跪拜。壁画色彩黯淡,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庄严肃穆和诡异感。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甬道时,林远山的手电光束无意间扫过入口内侧的石壁下方。那里,在厚厚的积尘下,似乎刻着一些东西。
他蹲下身,拂去积尘。是几行刻痕很深的字迹,用的是他们完全不认识的文字。字形弯曲,带着明显的棱角和钩刺,与石柱上那些繁复的雕刻纹饰风格迥异,显得更加粗犷直接。
“这写的啥玩意儿?天书?”胖子凑过来瞅了一眼,一头雾水。
林远山眉头紧锁,用手指仔细描摹着那些古怪的笔画:“不知道,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