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聿无意参与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纠葛，此刻他起身行礼，便要告辞。
崔明婉自然不会留他。
只是行至门前，崔月瑶却突然将他叫住。
“太子表哥，你当真以为你的亲生母亲、我的姑母，是真心为你好的吗？她其实一直偏心祁宸，你知不知道？”
崔月瑶并不知晓皇后与太子之间的裂痕，只是出于报复之心，执意要撕破这层母慈子孝的假象。
她不知道，其实皇后和太子之间的信任早已千疮百孔。
祁聿自然不会蠢到在此时多言。
他脚步未停，只传来冷淡至极，又疏离至极的声音：
“云夫人，慎言。孤与母后之间，岂容旁人置喙？”
“孤，更不会听信小人挑拨。”
崔月瑶见自己的话竟对他毫无触动，一时情急，像是忽然抓住什么似的高声喊道：
“太子表哥，那你可知——当初姑母本想让我入东宫，做你的女人，其实是要将我培养成埋在你身边的探子！”
见祁聿脚步终于一顿，她生怕说慢了就再没机会，急忙继续：
“三个多月前，姑母生辰宴上，就是姑母……是姑母给了我春药，让我对你下药，逼你娶我进门！只不过最后不知为何，我竟和云飞龙……”
“生辰宴？春药？”
祁聿蓦地停步。
某个被掩盖的真相，倏然在他脑海中浮现。
所以当初……并不是冷宫里那个小婢女对他下的药。
是他中了药，神志不清之际撞见了她，强行要了她？
一股极为复杂、又极为隐秘的情绪骤然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极想见到那个柔弱怯怯的小婢女。
崔明婉未曾想到，自己这个侄女，从前也是端庄贤淑的嫡女，在云家不过待了数月，竟成了这般疯癫模样。
方才听崔月瑶口不择言道出真相，她心头一慌，下意识看向祁聿。
可当她见祁聿甚至不曾转身，脚步未有一刻迟疑，她便明白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彼此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碍于身份，从未宣之于口。
所以祁聿终究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给她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母后，她是你的侄女，交由您处置。儿臣与母后之间，从无嫌隙。”
这一刻，崔明婉忽然察觉，此时的祁聿并未如往常那般流露失望，抑或一丝一毫的激动。她本该觉得欣慰的。
可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却漫出密密麻麻的悲哀。
她甚至不知这悲从何起。
待她转回身，俯视着下手处仍在胡言乱语、不知死活的崔月瑶时，目光陡然转冷，凝起一片凛冽的杀意。
“送云夫人回府。”
她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她舌头不好，明日……恐怕就说不出话了。”
崔月瑶来之前，本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她已忍无可忍。
可她未曾料到，自己这条鱼死了，那张网却纹丝未破。
她挣扎、嘶喊，却终究无济于事。
痛骂声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一片吱呀难辨的呜咽。
和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
东宫。
祁聿回到寝殿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负手在殿内踱了几圈。
贴身小厮来安察觉主子今日回府后举止有些异常，更令他惊讶的是，殿下唇边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殿下，”
来安壮着胆子轻声问道，“不知您在找什么？可要小的帮忙？”
祁聿目光扫过殿内陈设，最终落在那张拔步金丝雕花床榻上，“这张床，换张更大的。”
来安虽不解，仍连忙应下。
只见祁聿继续缓缓环视寝殿，又指向衣柜旁空出一块的位置，吩咐道：“这里添个柜子，高度同左边齐平。”
来安尚在琢磨，又听主子似在自言自语：“此处加一座梳妆台，这边摆一面铜镜……还有衣物，府里多备些上好的蚕丝锦，先按一般尺寸裁两套女子衣裳备着，待……人进府后，再量体缝制。”
听到这里，来安心头一亮——殿下这殿中，怕是要住进一位女子了。
能住进太子寝殿的，会是何等身份？
他眼神一亮，大着胆子笑问：“殿下可是有了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祁聿一听“太子妃”三字，顿时蹙眉。
那个小婢女，怎配得上太子妃之位？
来安见主子神色骤沉，慌忙要跪地请罪，却听祁聿淡淡开口：
“不过是个房中侍妾罢了。”
侍妾？
来安不由心生好奇。
这么多年，太子内宅中从未有过任何女子，不知是怎样的人，竟能入殿下的眼。
既是侍妾，来安忽想起什么，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若只是侍妾，歇在此处……恐怕于礼不合。”
祁聿却只淡然道：“无妨。就当是孤房中多了个婢女，不必拘礼。”
来安连忙点头，心中了然——殿下对这位女子，怕是十分上心。
他忍不住欣慰笑道：“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有这样的福气，竟能得殿下如此青睐？”
祁聿想起冷宫中那道纤细的身影，神色微顿，静了片刻方缓缓道：“不是什么贵女，不过是宫里的一个小婢女罢了。”
话音落下，他却忽然转向来安，语气里带着些难以察觉的迟疑：
“来安，你说……若孤要她来东宫做侍妾，她可会答应？”
来安连忙笑道：“殿下说笑了。宫里的婢女，最好的归宿也不过是出宫嫁人，就算嫁得再好，也只是寻常百姓。能入东宫，那可是连世家贵女都未必能得的殊荣。”
祁聿沉默未再言语，只长身静立窗前，望向窗外。
来安在一旁悄悄端详，只觉得殿下此刻……心情似乎很好。
日落西山时分，赵公公差人过来传话，说今夜同往常一样，需去龙吟宫伺候祁渊用药膳。
“梨妃娘娘，陛下念着您呢，您收拾妥当便过去吧。”
梨妃轻轻点头。
此时她正用着晚膳，才进一半，偏殿内的宫女们已开始撤下碗碟。
她正打算换身衣裳，便去伺候那个老东西。
外间，几名婢女低头收拾器物，梨妃平日歇息的寝屋内却忽然传出一丝异响。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梨心心头一紧，强压下慌乱，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过是本宫屋里养的一只猫罢了，不必惊慌。你们继续收拾，本宫进去看看。”
婢女们连忙低头，不敢多言。
梨心故作镇定地走入内室，门一合上，脸色骤变，压低声音喝道：“扶吟，出来！”
殿内柜门倏然打开，扶吟神色慌张地钻了出来。
平日扶吟并不会出现在偏殿——她并未随梨妃“微服私访”，二人向来暗中联络。
尤其此时正是梨妃每日去侍奉老皇帝的时辰，扶吟突然现身，梨心便知必定出了事。
果然，扶吟气息不稳，急声道：“主子，不好了！太子爷正要来偏殿找您。他方才去了冷宫那边没寻见人，奴婢听见太子自言自语说……说要到您的寝宫这边。”
梨心一听，脸色霎时比扶吟更苍白。
“祁聿他怎么回事？怎会如此大胆，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还敢来偏殿这边？”
“主子，眼下该怎么办？若太子真寻到偏殿来，他必定会识破您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