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内,阿那瑰已经入座。
今夜来赴宴的,是草原各部长老及拓跋族人。
阿史那烬向大可汗行礼后,在阿那瑰对面入座。
姜昭宁随侍在侧,见女奴们纷纷屈膝跪坐,便有样学样地蹲下身去,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对面。
少年特勤正自斟自饮,把玩着指尖的琉璃盏,明明生了张俊俏面庞,周身却萦绕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看够了?”
耳边冷不丁地飘来一句,姜昭宁如梦初醒,慌忙低头。
阿史那烬将空杯推来:“倒酒。”
姜昭宁瞪了眼酒壶,又瞪了眼他,敢怒不敢言地拿起银壶。
就在此时,阿史那烬突然攥住她的手腕,酒液泼洒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抖什么?”他故意提高声调,拇指暧昧地摩挲她腕间肌肤,“这么多人瞧着,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说话间,眼神不断瞟向对面。
“乖,喂我。”
没想到阿史那烬对阿那瑰居然用情至深到这种地步,爱而不得的感受让姜昭宁狠狠共情,她心里生出几分怜悯,便顺从地托起酒杯。
阿史那烬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唇畔还挂着挑衅的笑。
“砰!”
酒杯碎裂声响传来。
众人惊愕回首。
只见阿那瑰的手掌已经被染成红色,一滴滴鲜血往下落。
“瑰儿!”大可汗沉声呵斥,“当着拓跋族诸位长老的面,成何体统!”
阿那瑰起身行礼:“臣失仪。”
阿史那烬欣赏着他强自镇定的模样,嘴角愈发扬起。
没想到阿那瑰也有失控的一天,他果然在意这个女人,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拓跋长老趁机发难:“狼师特勤向来目中无人,连我族达干都敢虐杀,又岂会将大可汗放在眼里?”
“是啊,”立即有人附和,“不知情的,还当这草原是特勤说了算呢。”
今夜这宴会,本就是为了拓跋烈的死讨个说法,有人带头,其他人就跟着帮腔。
这些年阿那瑰树敌太多,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所有人都恨不得除掉他。
大可汗环视众人,沉声开口:“依长老的意思,要如何?”
长老振袖高呼:“当然是按照律法,一命偿一命!”
大可汗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这么认为?”
其他人异口同声:“对,一命换一命!”
姜昭宁怔住,她没想到拓跋烈的死会给阿那瑰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阿那瑰从容离席,击掌唤来巴图。
巴图捧着托盘上前,上面堆放的是从北狄搜获的卷宗。
阿那瑰随手展开一卷,声如寒铁:“此乃拓跋烈在北狄的罪证,每张人皮卷轴代表一条女子性命。这些年送往北狄的女子多达万人,拓跋烈的营帐可容不下这么多骸骨,诸位长老不妨说说,其余女子都去了何处?”
闻言,拓跋族人面色骤变,一脸心虚。
长老们年过五十,有十几岁的妙龄女子送上门,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会拒绝。
“当然,女奴性命自不足惜。”阿那瑰话锋突转,眸中寒芒乍现,“但与苏丹勾结谋逆,诸位该给大可汗个交代!”
满座哗然。
长老拍案而起:“休得血口喷人!我等一心臣服可汗,怎会与苏丹勾结,阿那瑰,这分明是你栽赃陷害!”
阿那瑰负手而立,在众人怒视中从容取出块黑色令牌:“此物刻有双月图腾,与漠南刺客耳后印记如出一辙。那日我狼师就是凭此,才破开凤仪阁密室。”
他单膝跪地,“瑰死不足惜,但谋逆大罪,请可汗明鉴!”
拓跋族的长老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来时明明是为了拓跋烈的死讨个说法,结果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信口雌黄!”长老气得浑身发抖,“可汗明鉴,我等一心效忠可汗,从不知拓跋烈与苏丹一事,这定是阿那瑰为了洗脱罪责编出的谎言啊可汗!”
“就是,草原上谁不知阿那瑰是个冷血的狼崽,为了名利什么都干得出来!”
见势不妙,长老索性伏地哭诉:“看来可汗今日是护定了阿那瑰,草原有他阿那瑰就够了,还要我等作甚,不如将我等全都杀了!”
其余人见状,纷纷起身跪在地上。
看着这阵仗,大可汗一时间骑虎难下。
“我能作证!”
少女清亮地嗓音打破僵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舞姬服饰的女子毅然起身。
阿史那烬看热闹正起劲,见姜昭宁要坏他好事,急忙拽住她手腕,眼神警告她别乱来。
姜昭宁用力甩开,走到帐中央,“我可以用性命担保,阿那瑰特勤所言句句属实。”
清越的嗓音虽带着几分紧张和颤抖,却字字铿锵。
阿那瑰剑眉骤然压低,隼眸锁住那道纤细身影。
他的事自有分寸,这蠢兔跑出来瞎搅和什么,真是不知死活。
姜昭宁刻意忽略那道灼人视线,迎着满帐惊诧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重复:
“我可以用性命担保,阿那瑰特勤所言句句属实。”
“放肆!”长老们勃然大怒,“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女奴,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还敢妄议军国大事,还不赶紧拖下去杖毙!”
两名侍卫提步上前,大可汗抬手制止,锐利的目光在姜昭宁身上逡巡。
“你是中原人?”
“是。”
“你与瑰相识?”
姜昭宁身子微顿,道:“见过,不熟。”
大可汗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阿那瑰,又转向姜昭宁:“看来草原传闻不假,瑰儿确实为你杀了拓跋烈。”
公然承认她与阿那瑰的关系,就是送人把柄。
姜昭宁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特勤仁厚,曾在漠南救过我。我也亲眼见过双月图腾的刺客行刺,后来我被拓跋烈掳至北狄,在他帐中发现……发现人皮灯笼。”
“那些人皮只是幌子,内藏密信,我不识胡文,便将证据交给了特勤。拓跋烈想杀我灭口,是特勤出手相救。”
她抬眸直视大可汗。
“长老们今日为拓跋烈讨公道,我今日也想为上万具骸骨讨个公道,想必是她们显灵,才让特勤查出拓跋烈罪证。当时拓跋烈的亲卫兵都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却扭头反咬特勤,其中究竟藏了什么坏心,还请可汗明鉴!”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王帐内死寂如坟。
长老们被姜昭宁这套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个个面如土色,完全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
阿那瑰凝视着少女单薄背影,胸口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傻兔编的谎话还真是漏洞百出,大可汗稍加查证就能要她性命。
“你叫什么名字?”大可汗兴致满满地看着姜昭宁,“今年多大了?”
“可汗恕罪!”
阿那瑰突然跪地打断,“这女子是被卖入凤仪阁的孤女,乡里丫头,没见过世面,更不懂草原上的规矩,还望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