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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最后一丝薄雾,将溪水映照得如同流淌的碎金。鲁大直起身,将画好的简易图纸递给一学徒仔细收好,然后转过身,对着一直安静等待的桑止,沉稳而有力地点了点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极其可靠的笑意。

桑止脸上终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朝阳。她对着鲁大,也对着周师傅、赵德全,深深地点了点头致谢,目光清澈见底,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和即将把梦想付诸实践的雀跃。她没有特意看向回廊下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但那份无声的感激、那份因他的支持而得以实现的激动,以及那份即将改变整个庄子命运的憧憬,却如同无形的涟漪,清晰地传递到了萧珩所在的方向。

萧珩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他看着溪水边忙碌起来的身影:鲁大已经开始指挥着学徒在选定的位置打下木桩标记,进行更精确的测量和放线;周师傅和赵德全激动地讨论着需要准备多少木料、多少人工;而桑止则在鲁大身边,时而递上需要的工具,时而指着模型低声解释着什么关键点,衣袖再次习惯性地卷到了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在阳光下闪耀着投入的、生机勃勃的光芒。

他的目光深邃,如同幽潭。溪水奔腾不息,水车模型成功运转的哗啦水声犹在耳畔,而眼前那个小小的身影,正以她的智慧和坚韧,撬动着一片土地的命运。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欣赏、惊叹与某种难以名状悸动的情绪,在他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

溪边成了最热闹的场所。周师傅带着徒弟们砍伐粗壮的木材,用墨斗弹线,锯子与刨子的声音从早响到晚。鲁大师傅整日守在工地,时而俯身检查轮辐的榫卯结构,时而指导农户们挖掘引水渠。

桑止跟着一群小姑娘一起沿着水渠,送水,裙摆沾满泥浆,发髻松散地垂在颈后,却浑然不觉。

几日后,一架巨大的水车赫然矗立在平缓的溪流畔。

它不再是泥地上的微小模型,而是由粗壮坚韧的硬木精心构筑的实体。巨大的轮辐如同巨兽舒展的骨骼,深深探入湍急的溪流中。每一片光滑的挡水板,都经过鲁大师傅一众人的巧手反复打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连接轮轴的是数节粗大的、打通了关节的毛竹筒,被巧妙地固定成环状,随着轮辐的转动而上下起伏。

此刻,正是晌午过后,阳光慷慨地洒落。全庄子的人都聚集在溪边。老人们拄着拐杖,妇女们抱着孩子,连平日最顽皮的孩童也安静下来。

鲁大师傅一众木工师傅和还有他们的学徒站在岸边,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桑止也站在稍近的田埂上,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身前,指节微微发白。她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巨大的水车轮上,仿佛在等待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萧珩依旧在回廊的阴影下,距离稍远,却能清晰地看到溪边的情景。墨影如常静立,但目光也投向了那架庞然大物。

“放水闸!”鲁大师傅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工匠特有的穿透力。

学徒应声而动,用撬棍奋力移开挡在引水渠入口的厚重木板。

“哗啦——!”

积蓄的溪水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银龙,带着沛然的力量,猛地冲入下方特制的引水槽,狠狠地撞击在水车底部巨大的挡水板上!

巨大的水车猛地一颤,发出一阵沉闷的“嘎吱”声,仿佛沉睡的巨兽被唤醒。紧接着,在溪水持续不断的冲击下,那沉重的轮辐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艰难地转动起来!

一圈,两圈……起初的转动滞涩无比,巨大的木轮每移动一寸都仿佛在呻吟。岸上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桑止的呼吸几乎停滞,她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然而,溪水奔涌的力量是恒久而强大的。随着轮辐完全浸入水流,更多的挡水板承受住水流的冲击,那滞涩的“嘎吱”声渐渐被一种更流畅的、有节奏的“咕噜”声取代。巨大的水轮终于找到了它的韵律,开始稳定而有力地旋转起来!

奇迹发生了!

当水轮旋转到高处,那些固定在轮辐顶端的巨大竹筒,原本敞开的筒口因角度的变化,恰好倾斜向下!哗——!清澈的溪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舀起,顺着倾斜的竹筒奔涌而出,划出一道道银亮的弧线,精准地注入到水轮上方架设好的木制导流槽中!

“成了!”年轻的学徒忍不住低呼一声,激动地跳了起来。

鲁大师傅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赞许地看向桑止。

桑止紧握的双手松开了,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印。她没有欢呼,只是深深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阳光落在她脸上,映照着那抹纯粹而明亮的笑容,眼眸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个溪水的粼粼波光。她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蹲在导流槽的出口旁。

只见那汇集了数个竹筒水流的水槽,如同一条小小的天河,沿着事先支好的竹节,挖好的沟渠,欢快地奔涌向前!水流声不再是单调的哗啦,而是带着一种欢快的、充满力量的汩汩声。

水流顺着沟渠,如同最听话的精灵,迅速漫过田埂,迫不及待地扑向那片略显干渴的土地。

嘶嘶嘶……

水流漫过的地方,如同有生命的画笔,迅速在土黄色的田垄上晕染开一片片湿润的深褐色,不断向前推进,直至覆盖了整片水田田。泥土特有的、湿润的芬芳气息弥漫开来,混合着青草的清香,沁人心脾。

田埂上,所有人看着那汩汩流淌的渠水,脸上洋溢着成就的喜悦。鲁大师傅他们围着水车基座,仔细检查着每一个榫卯接口,听着轮轴转动的声音是否平稳,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而桑止,她蹲在田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微凉的、流淌的渠水。水流温柔地绕过她的指尖,继续向前奔涌,去滋润更远的土地。她的指尖沾上了湿润的泥土,脸颊上还带着方才激动留下的红晕,眼神却无比专注地追随着水流的方向,看着每一寸土地被浸润。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此刻的她,仿佛与这片被水流唤醒的土地融为了一体,沉静而充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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