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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周四的清晨裹着层薄薄的凉意,青溪镇的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亮,踩上去能闻见潮湿的泥土气。

孙美琪背着书包往学校走,书包带勒在肩上,比往日轻了大半——里面只装了两支笔、一块橡皮和一些备用的文具,可心脏却像坠了颗小石子,沉甸甸地往下沉。考前那几天,连夜里的梦都浸在公式里,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空白的试卷前,笔尖悬着,怎么也落不下去。

教学楼前的公告栏早已被攒动的人影围住,纸张翻动的声音像群细碎的虫鸣。孙美琪踮着脚尖,目光在高一(3)考场的名单上逡巡,终于在第三排找到了自己的名字:15号,靠窗。指尖无意识地沿着名单往下划,突然像被什么烫了一下——16号,范磊。

呼吸顿了半拍。她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粗糙触感,心里却像被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细微波纹。整个年级十六个考场,偏偏撞进同一个;三百多个座位,偏偏是隔壁?这种概率小得像课本里说的“随机事件”,可此刻却真实地摊在眼前。

走进3考场时,晨光正斜斜地淌过窗棂,在老旧的课桌上织出纵横的光斑。孙美琪走到第三排,指尖拂过15号课桌的桌面——木纹里嵌着点经年的墨渍,像片凝固的星云。她刚把书包塞进桌肚,身后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像踩在落满松针的路上。

她没有回头,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抠起了桌角的漆皮。那是块磨损的旧课桌,边缘掉了片漆,露出内里浅棕的木头,像道浅浅的疤痕。

“麻烦让一下。”

声音在身后响起,比在操场边听见的更低沉些,带着点清晨特有的微哑。孙美琪猛地站起身,转身时动作太急,肩膀差点撞上对方怀里的文具袋。范磊就站在那里,浅蓝色校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清晰的手腕,那块黑色电子表的屏幕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和军训时瞥见的一模一样。他手里捏着支黑色水笔,笔帽被指腹摩挲得发亮,看见她时,脚步也顿了顿,随即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你是15号?”范磊侧了侧身,目光落在她桌角的准考证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意外。

孙美琪点点头,喉咙像被晨雾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孙美琪看着他微微弯腰,将书包放进16号桌肚,晨光恰好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芒。他的动作很轻,拉链拉动时只发出极细的“咔啦”声,连文具袋放在桌上都轻得像片叶子落下,一如他平时走路的姿态——安静,却自有章法。

两人各自坐下,隔着一道窄窄的课桌缝,谁都没有再说话。教室里很静,只有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和窗外早起的麻雀落在窗台上的轻响。孙美琪假装整理笔袋,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隔壁——范磊正低头看着桌面,右手食指轻轻叩击着桌角,节奏均匀,像在默数秒针的跳动。孙美琪突然想起他练习册上那些工整的字迹,连“v”都写得像只蓄势的箭头,原来连指尖的动作都带着规律。

“你的准考证……”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像风吹过纸页。孙美琪一惊,低头去看桌角——方才起身时,准考证被带得滑落在地,一角恰好卡在他的椅腿与地面之间,露出“孙美琪”三个字的边角。脸颊倏地涌上热意,她慌忙弯腰去捡,指尖还没触到纸张,范磊已经先一步俯身,用两根手指捏着准考证的边缘,轻轻递了过来。

他的指腹带着点凉意,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像一片薄冰掠过湖面,激起细微的战栗。孙美琪赶紧接过,指尖微微发颤,低声道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晨光吸走。

“不客气。”他的目光在她攥紧准考证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那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着点白。他很快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晨雾正在散去,露出天边淡淡的朝霞,“语文……应该还好吧?”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孙美琪怔住了。她抬眼望去,正撞见他侧脸的轮廓,被晨光勾勒得分明,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似乎噙着点不确定的弧度。原来像他这样的学生,面对考试也会有片刻的犹疑?

“嗯,”她定了定神,声音比刚才稳了些,“默写都是课本里的,昨天特意看了遍。”说完又觉得不妥,他的语文成绩想必不差,哪里用得着她来评判难易?

范磊却转过头,朝她浅浅一笑。那笑意很淡,只在嘴角漾开一个极小的弧度,像晨雾里忽然透出的一缕光。“我记得古诗默写里,‘怅寥廓’的‘寥’容易少写一点。”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虚虚划了个“寥”字,“作文如果没思路,可以先在草稿纸上列个框架,会顺很多。”

这大概是他们相识以来,最久的一次对话。孙美琪还没来得及回应,监考老师已经抱着试卷走进来,金属戒尺在讲台上轻轻一敲,发出清越的声响:“安静,无关物品放到讲台前,准备发卷。”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孙美琪深吸一口气,将准考证抚平,端正地压在桌角,目光落在黑板上——白色粉笔写着“沉着应考”四个字,笔画方劲,像四座小小的碑。方才那点莫名的紧张,竟被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取代了。

语文试卷发下来时,带着油墨特有的清苦香气,混着晨光里的草木气,意外地让人安心。孙美琪先翻到最后一页看作文题——“那一刻的光”。题目下方印着段提示:“生活中的某些瞬间,如微光入隙,照亮某一刻的心境。或许是一句轻语,一个眼神,一次不期而遇的相逢……”

笔尖在纸页上悬了悬,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才的画面:他递来准考证时微凉的指尖,那句带着点笨拙提醒的“列个框架”,晨光落在他发顶的金芒。心跳又开始失序,她赶紧收回思绪,从基础题做起。

默写题异常顺利,“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这些句子早已在早读课上被念得滚瓜烂熟,笔尖在横线上流畅游走,连标点都不曾错漏。阅读理解考的是《荷塘月色》,那些描摹月光的字句像浸了水的丝绸,“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读着读着,仿佛真有清辉从纸页间漫出来,在眼前铺展开一片朦胧的荷塘。

写到作文时,孙美琪没有立刻动笔。她想起范磊说的“列框架”,便在草稿纸一角轻轻写下:晨光、邻座、一句提醒。她想起他递来准考证时,指腹擦过手背的凉意;想起他说“寥字别少写点”时,目光落在她试卷上的专注;想起那抹浅淡的笑意,像晨雾里忽然绽开的光。原来“那一刻的光”不必惊天动地,有时就是这样一句琐碎的提醒,一个善意的举动,像透过云层的曦光,淡却足以照亮某一刻的慌张。

笔尖落在作文纸上,第一个字洇开时,她忽然发现纸页边缘被指尖蹭出了道浅浅的褶皱,像此刻微微起伏的心绪。但更多的是踏实——至少这门课,她能读懂那些文字,能写出心里的想法,能在熟悉的字句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窗外的晨光愈发明亮,穿过玻璃,在作文纸上投下透明的光斑,将“那一刻的光”几个字照得透亮。孙美琪抬眼时,正看见范磊低头答卷,笔尖在纸上移动得平稳而迅速,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愈发清晰。她收回目光,继续在稿纸上书写,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或许这场考试,会比想象中多些不一样的颜色。就像此刻照在纸上的晨光,起初觉得清冷,细看时却藏着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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