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欢闻言轻笑出声，惊起了禅房角落的浮尘在烛影里打转。
“若说怪异，这世上最怪的该是世人的偏见。住持这双眼，左眼如融了晨露的碧潭，右眼似凝了夜色的墨玉，分明是上天给予的独一无二的馈赠。”
她灼灼双眼丝毫不掩饰的盯着眼前人：“那些指手画脚的人，怕是没见过真正的山川日月——晨露坠潭时的清透，夜幕垂落时的深邃，都装在你眼里呢！”
云寂握着佛珠的手猛地收紧，眼底亦荡起微漾。
他垂眸闭开这坦荡的视线，喉间有些发紧：“施主谬赞，这眼目不过是视物的皮囊，哪能和……山川日月相比。”
话音未落，膝头的小黑猫突然翻了个身竖起尾巴，不满的朝明欢“嗷呜”一声。
明欢见它这副炸毛模样，不禁笑出了声，顺势蹲下与它平视：“好你个小黑团子，我刚才可是在夸你的主人，你还敢凶我。”
说着她手掌轻抬，想去揉一把这猫儿脑袋，谁料这猫儿突地往前一蹿，差点撞的她后仰倒地。
一串佛珠“啪嗒”散落，檀木珠子在青砖上骨碌碌滚了半圈，它的主人却顾不得拾。
被一双微凉的大手拉住，稳住身形的明欢惊魂未定，抬头却撞进一双翻涌着波澜的眼眸。
刚才那异瞳此刻近看更加惑人，碧色如骤雨击潭，墨色似浓云压城，更在隐隐约约中带了点关切。
明欢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小黑猫却“喵喵”两声又蹿了回来，在云寂脚边蹭了蹭，打破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云寂慌忙收回手，明欢也后退了两步。
“多谢施主送来此猫，施主……若是无事，可自行离去。”
云寂重新坐回蒲团半阖眼眸，清冷的高僧模样依旧，手中却少了一串佛珠。
看他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明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指尖摩挲着衣摆，忽然轻笑出声：“信女本有些心事想请教住持，可我瞧住持头上并未点戒疤，应是六根并未清净。同是红尘客，想必我的烦恼住持解不了。”
“施主休得胡言！”云寂双眼猛地睁开：“贫僧修行佛法二十载，未点戒疤是尊师父遗命，岂容你胡乱猜测。”
“那便是我说错话了！”
明欢从善如流的认了错，顺手从旁边拉过一个蒲团坐下。
“我只是觉得，像你这般人物，合该出去看看这万里河山。”
她抬眼望着窗外斜斜照进来的霞光，语气里带着点惋惜：“这禅房虽好，却太静了——静得闻不见市井吆喝，尝不到檐下雨的清冽，更品不出人间那酸甜苦辣。”
虽说要尊重个人信仰，可这人年纪轻轻，又生的这般招人眼。
若真困在这方寸之地，日复一日的对着青灯古佛，实在是可惜得紧。
云寂心中微动，想起师父临终前的遗言：“你这双眼睛，生来便是要见众生相，而非守清规戒律。待我走后，你便还俗吧！”
他手指猛地收紧，想去数那佛珠，一握之下手里却是空落落的，让他脸上多出一抹怅然。
正紧盯着他的明欢若有所觉，低头把地上的佛珠捡起一颗塞回他手中。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所行之道便是大道。”
云寂浑身一震，手中的佛珠重又滚落回地上。
他却顾不得捡起，心中多了几分迷茫：“那施主，是佛祖派来点化我的……还是那山野之地的精怪……”
说这话时，他脸上少了刚才的生疏，竟添了几分孩童般的茫然，那双异色瞳孔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迷路的星辰。
“我要是精怪……就先吃了你！”
看他这般，明欢心中突然泛起点促狭的兴味，故意呲了呲牙吓唬了他一句。
看云寂不回应，明欢又凑近他绘声绘色道：“我虽不是精怪，你也要小心些。从前有位姓唐的高僧，也是生的你这般白净俊秀，不光山里精怪垂涎他肉身，想借此长生。连那女儿国的国王见了，都动了凡心……”
“哐当——”
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硬生生截断了她的话头。
明欢眉峰一蹙，扭头望向里间那扇虚掩的门：“你这屋里，难不成真藏了什么山精野怪？”
又或是金屋藏娇？
云寂也循声看向内室，面上却恢复了淡定：“许是小黑在里面捣乱，眼下天色已晚，施主还是尽快归家的好。”
像是回应他的话，小黑猫还真从内室里蹿了出来，嘴里发出“喵喵喵”的叫声。
只是它浑身黑毛沾了不少白灰，爪子上还勾着半片撕碎的经卷，分明是刚在里面闹了场不大不小的祸。
这臭猫，还真是不消停。
想到天色确实不早了，明欢朝云寂眨了眨眼睛，笑盈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就是不知，下次没有这猫儿为质，住持还愿不愿见我。”
她真不是爱美色，只是刚才被这人一双异瞳所惊艳，竟忘了问一问，最近这脑中冒出的奇怪片段。
而且，他刚才听自己胡诌，没露出半点不耐烦，让明欢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
看着这笑颜如花，云寂眼神微动，半响才阖了眼道：“若有关于佛理的困惑，自当为施主解惑。至于旁的，请恕云寂无能为力。”
何谓佛理，没见过真佛下来讲道理，不都是人编的。明欢心里暗忖，面上却洒脱的又朝他挥挥手。
“那我就先告辞了！这屋里光线太暗，住持还是等天亮了，再去捡那佛珠。仔细别摔着，反倒惹人挂心。”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合上，透过窗棂却还能望见那窈窕背影远去。
“怎么，你也被这满嘴胡话的女人蛊惑了？”带着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寂敛起笑意，有些不解的转身望向赵洵：“你认识她？”
“这位可不光是陆家三娘！”赵洵语带讥诮，眼神也冷厉如冰：“她还是永宁伯府的二夫人，一位有夫之妇。”
“那又如何？”云寂若有所思的直视着他，坦然道：“我不过是与有缘人探讨佛理，陆娘子嫁没嫁人与我何干。”
“你……”赵洵心头堵得慌，这女人刚给了自己一巴掌，对着自己，也只有喝醉了才说几句好听话。
怎么到了这和尚跟前，就好言好语，笑的跟朵花似的。
可要说这两人真有点什么，他又觉得说不出口，必竟自己才是真占了便宜的人。
思及至此，他没好气的一挥袖子，往蒲团上盘膝而坐：“她倒是多事，还想来劝你还俗。却不知你这和尚，全是装出来的六根清净。”
“那又如何！”云寂斜睨他一眼，捉来在自己脚边乱蹿的小黑揉了揉：“这世上谁人不虚伪不掩饰，反正慈恩寺如今已经香火鼎盛，我即了了师父的心愿，余生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
“可惜我不是你……”看他这样，赵洵心生几分妒意，喃喃自语道：“生为皇家人，竟还不如个和尚来得潇洒……”
云寂沉默了半响，突然轻哼一声：“你有多久没回宁王府了？皇后娘娘那可一直盼着孙子，还有你后院那些女人……”
真当这和尚是你想当就能当的，想要出家，且先了了这红尘是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