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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捡的侍卫权倾天下

作者:流光笔迹

字数:114537字

2025-09-08 19:07:53 连载

简介

我捡的侍卫权倾天下》中的姜梨萧寒是很有趣的人物,作为一部宫斗宅斗风格小说被流光笔迹描述的非常生动,看的人很过瘾。“流光笔迹”大大已经写了114537字。

我捡的侍卫权倾天下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雨从巳时落到亥末,檐牙似被水磨得发白。城南破桥下,风口最急,一盏纸糊灯笼被雨线抽得斜斜晃动,光影抖落在泥洼里,像一只喘不上气的萤。

姜梨提着药箱自小巷折出,蓑衣上挂着细碎的水珠。她脚步极稳,唯有在桥洞前顿了一下——那里蜷着一个人影,湿得仿佛方才自江里捞起。

那人抱膝,额发垂落,指节泛白。她低声唤:“喂。”

雨声将字音碾碎。人影微动,衣襟滑下一角,黑夜里竟映出一抹冷白——半截玉佩,残口处整齐而古旧。

姜梨蹲下,探去脉门,指腹一冻:脉搏乱,身热如灼。她拢紧蓑衣,将人从泥水里半拖半抱至自家屋檐下。瓦缝渗水,炉膛未熄,药锅里正翻着苦气。

她剪开他被雨水粘住的衣袖,前臂青紫与旧痕纵横,像一道道勒下的索印。她避开眼,探了探他眼底——那是一种被惊雷惊过的人的目光,惧光惧声,仍强撑着不发一语。

“我叫姜梨,”她软声,“你先烤火。”

少年唇动,像在寻字,最终只点了点头。

她取了干净的麻布与艾叶,一层一层地按在他前臂与肩头的烫伤处。雨夜携来的湿寒逼人,她把炉门掀开些,火苗舔着灶砖,光暖在屋里流动,照得那少年的侧颊由死白渐回血色。

少年的眼珠极黑,黑得像未开窍的墨,映不出火光,只映出她身影靠近时被刻意放轻的呼吸。他不言不动,背却紧得像一张弓。她伸手去探他后颈,指尖触到一道旧伤,皮肉曾被锐器割过,结痂处缠着雨水也洗不掉的药味,辛、苦、涩,混杂着泥土气。

“疼就眨一下眼。”她教他。少年果然眨眼,极认真地,像受了军令般遵从。

姜梨心里一酸,手却更稳了些。她幼年失了父母,被城南卖药的老郎中收留,给她个名,教她认草辨药、记方煎煮。老郎中没留下什么,只留给她一口炉、一只灾年也舍不得卖的药箱,和一句话:救急。世道乱,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向来记得这句话。

雨声敲在瓦上,像千百根细针,连屋檐都被扎得发出低低呻吟。少年靠近火,身上的蒸汽袅袅地升起,他像一只浸湿太久才摸上岸的兽,身形消瘦,骨节却硬。她替他解下那件湿得能拧出水的外衣,一同扔在门背后。

这动作让他的肩胛微不可察地一抖,她眼角余光瞥见他正往里缩。她停了刀子一般利落的手势,改为慢慢抽出衣襟。布料与皮肤分离时发出轻微的黏连声,她装作听不见,转身去屋角拿了她自己的旧灰斗篷,搭他肩上。

“先暖暖,再说别的。”她声音很轻,像铺在木板上的棉。

少年抬眼,看了她一瞬。那一瞬,她以为自己看见湖面被风吹皱——不是感激,也不是戒备,是一种不知所措。

她笑了笑,继续处理伤口。烫伤集中在前臂与锁骨侧缘,显然不是意外触火,倒像有人用滚烫的器皿贴了又贴。青紫与火红交错,新的叠旧的,在冬夜里像灼热的印信,盖在他身上。

姜梨知道有一种刑具,细铁片在炭上烧红,用以烙印逃兵与盗者。但她不说。她只在心里把这些痕迹记了下来,记在一个她暂时不愿翻开的册页上。

她从药箱里挑出白芨、地榆、黄连与少许没药,研作细末,用米汤调开,先贴了敷,再以艾叶烟熏,驱散寒湿。少年像石头一样坐着,只有在烟雾绕到鼻尖时才极轻微地侧开脸。他不咳,喉间无声,像从不会咳。

她忽然意识到的不是“哑”,而是“习惯”。

有些人是失声,有些人是失言。前者是喉坏,后者是心坏。她想,眼前这一个,恐怕两样都有。

“要不要喝水?”她问。他的眼睛看向她的手,然后点头。

她将壶里半温不热的水倒进盏里,端到他唇边。他没有伸手接,只把唇贴上盏沿,喝得极慢极稳,一滴不洒。她不由得在心里叹气,她认得这种克制——在冰冷的地方活得太久,连吞咽都像是一种需要报备的举动。

喝到一半,他忽然停了。她以为他不喝了,正要收回,少年却极快地将盏沿往自己嘴边再压了些,那一瞬,他的喉结跳得很高,她顺着视线看下去,才看见他右手袖口不知何时松开,一枚半截的玉佩从破损的衣襟里滑落,叮地轻撞在盏底,声微却清,像石上泉。

那玉佩通体温白,边角打磨得极旧,佩身刻纹极细,雨夜火光之下仍能辨出有鳞有爪的纹路,只是断处如刀切。姜梨抬手稳住盏,一手将玉捞起,不觉被那温度微微一烫——它竟是温热的,仿佛贴肌已久。

少年手指一紧,下意识便要去夺。她看见他的反应是在半息之间完成的:肩背绷,腰肌起伏,整个人像一把被暗中抽离鞘口的刀。她没有退,反而将玉佩按在他掌上,指腹贴着他的指节,轻声道:“是你的。收好。”

他怔了一下,那股致命的锋锐在她指腹的温度里被阻了一阻,像风撞上软绵的帘。他慢慢攥紧玉,指节骨节清晰,青筋浮起。那只手的虎口有旧茧,位置与常人不同,不是耕,是握兵器。

“我不问来历。”她看着火光,“你若要走,等雨小一些;你若不走,便先借住这屋檐,暖一宿。”

少年抬眼,黑白分明的眼里有水,倒映着火。他张了张嘴,声音却没有出来。他似乎要表达什么,最终只低下头,按着玉佩,极轻地颔首。

屋外风声换了调,从直直的刮变成绕屋的旋。姜梨加了一把柴,柴火迸出细小火星,在灶膛内跳开。她让他伸出左手,手背朝上,示意他跟自己做。少年看着她,像在确认这是否也是一种“命令”。她用目光答复了他:不是命令,是请求。

他照做了。她以指背沿着他的指缝一寸寸按下去,按到掌心中央时停住:“这里痛吗?”

少年看着她,眼睫如濡雨的乌草,静了两息,然后慢慢摇头。她点了点头:“那就好。过会儿再换药,今晚你在火边靠着坐会,别睡死了,伤冷了要发热。”

他又点头。

她转身去收拾一角地铺,把唯一的棉被拿出来晾在火边,自己则取了旧毡铺地。屋子不大,药箱靠墙,窗纸透着雨后的青光。她从梁上取下一个竹篮,里头有她白日卖不完的药茶饼子,用枝条串着,一串七个。她掰了一个,塞到他手里:“能吃吗?”

少年看着那饼,不动。她又掰了一个,自己咬了一口,示意他跟着。他像才放了心,学她的样子,咬,很慢,像每一口都要数。她忽然觉得好笑,便不出声地笑了笑。

“我姓姜,姜汤的姜,梨花的梨。你……”她停住——她差点问出口,却又收住。问什么?问他的名?问他从哪来?问他为何身上有那样的伤?她靠在门槛上,听雨落,觉得这些问题像雨一样密,落到一个刚从水里捞起的人身上,未免太重。

她改口:“你乏了就靠着,能睡就睡。我要熬一剂退热的汤,待会儿给你灌下去,明早再说别的。”

少年看着她,目光轻轻动了一下,像在说“好”,只是没有声音。

她把药锅重新洗过,放入柴胡、葛根、薄荷少许,又加了姜片与葱白,水开后撇去浮沫,盖上锅盖。屋里烟气渐浓,带着清苦中一点点辛暖。她半掩门,坐在炉边,背靠着方桌,手里把着一只粗瓷碗。雨声近,火声近,她的呼吸也近,最后一切在耳边铺开,像一张绵长的帘。

她想起自己十岁那年,也是一个雨夜,老郎中拎着她的手,挨家敲门借炉火,说“病人浑身发冷,借一借火气。”那时她冻得骨头都疼,却被炉火烤出泪来。她学着老郎中的样子把手背探到少年额头,热度退了半分,却还高。

她压低声音:“再撑一会。”

少年没有回应,但睫毛微颤。

夜至子时,雨细了,远处的狗叫断断续续,像被雨洗过。姜梨守在炉边,眼皮打架,却还是强自醒着。她听见门缝里有缥缈的脚步声,极轻,像有人踩着水洼边缘,不想惊动屋内的人。

她心一紧,手已摸向药箱底夹层里的小刀。刀背磨得温润,不伤手,刀口却锋利。这屋檐下只有她与这个少年,她教自己先不要慌——城南这地方,夜里来敲门的不全是贼,更多的是病。

门没有叩响,只是门外的影停了一息,似在看屋檐下晾着的湿衣。少年那边的反应快得几乎听不见,他握紧了玉佩,背肌微动,却没有起身。他的眼睛却已经睁开,目光落在门缝。

姜梨起身,脚步不乱,去把门闩轻轻提起一格,又扣回,让那一声极轻的金属碰撞,像一枚被丢回盘中的铜钱。门外的影便退了,脚步顺着雨巷远去。

她吐了口气,回身看少年。少年又把目光收回来,像一只从林间抬头的兽,确认风向后,又把头埋回前肢间。

她端起药,掀开锅盖,一股药气扑面。她先尝了一口:“苦。”说完,她却笑,“你忍忍。”

他抬眼,看她端着碗,像端着一件郑重的东西。她把碗送到他唇边,他没有躲,也没有伸手接,只是偏过脸,方便她喂。她一勺一勺地送,送到第三勺,他眉心轻蹙,喉头滚动得更明显,她看见他躲避苦味的习惯——先停一下,再用力吞,让药液尽量不碰舌尖。

她忽然便生出一点心疼,轻声道:“以后别这样,有些苦是不躲的。”

说罢,她自己也怔了。她何时起敢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说话?

火势安稳地燃着,像一条伏在屋角的小兽,呼吸有节。屋外雨脚越发稀,风带着湿草气从门缝钻进来。少年靠着墙坐,面上微汗,发丝贴在鬓角,像刚从深水捞出的黑藻。他的手还握着玉佩,握得很紧,仿佛一松便会失去。

“放在里衣内袋吧。”她看到了,“你睡着了会松手。”

他犹豫了一下,按着她说的把玉佩塞进里衣,动作很慢,格外小心,像在把一截温暖的骨头放回胸腔。做完,他看向她,视线里似有微不可察的轻松。

“等你热退了,明天……”她想了想,“我带你去后巷井边晒衣,顺带给你找身能穿的衣裳。”

少年听着,眼神里突然有了一丝慌乱,像是“换衣裳”这个词比风雨更可怕。她看见了,便笑道:“借衣。你有自己的衣裳,等干了再还我。”

那丝慌乱像被她笑声揉散,少年又点了一次头。

半更过后,药力与火力一同升腾,少年额上热汗更盛,却不再发抖。姜梨把湿帕子换成温帕,一遍遍擦他的额头与颈侧。她动作耐心,像每一次都在擦去某种看不见的阴影。她知道某些阴影是擦不掉的,但她仍做。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惧光惧声”,她只是把灯芯掐短,让光不那么刺人,把门缝塞上旧布,让风声像琴弦压了一层布,不那么紧。

子夜过去,丑时来临。她架起小铁壶煮了一点稀粥,腾出一碗来,里面只放了盐。她做这些的时候,少年一直看着她,目光里有一种安静的紧张,像是他需要确认她每一步都在他看得见的范围里。她便故意把每一个动作做得慢一点,让他跟得上。

“吃一点,再睡。”她说。少年看一眼她,又看一眼粥,点头。她把粥吹凉,喂他。喂到一半,他忽然一抖,几乎把碗撞翻。她眼角余光看见火光外掠过一抹影,那影像是夜里掠过屋檐的猫,又像某种更警觉的东西。她没回头,只把碗按稳,继续喂。

屋外,影停了一瞬,又退了。

她继续,直到粥尽。

“睡吧。”她把他肩上的斗篷调整好,自己在门边坐下,靠着门,手还握着小刀。她闭了一会儿眼,耳朵却仍竖着,像乡野里被人追过的狐狸。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告诉自己;可许多时候,人要过活,便要学会些兽的法则。

她在半睡半醒中梦见许多碎事——药圃里的露水、老郎中背影、城门口收税的吏、桥下的雨。梦里还多了一样东西,是那半截玉佩,雨夜里落在碗沿上的那声“叮”。那声敲在她心上一下,又一下。

天快亮时,她醒了。雨已停,屋檐下滴水,滴答,滴答,像给这一夜记账。她起身去看少年,发现他不知何时侧过身,睡得极浅,眉仍皱,像是梦里也在受命。她蹲下,轻轻掀了他的袖口,想确认烫伤处是否起泡。

在那一瞬,她看见了他臂内侧一小段极隐约的纹痕,那纹痕并非伤痕,而是被常年摩擦留下的浅痕——一串点与线的组合,排列有序,像某种训练时用以记时或记数的暗记。她没有触碰,只把袖子放回去。

她站起身,把门开了一道缝。清晨的光从云层里挤下来,落在屋内,氤氲的灰尘里漂着细小的金线。她把湿衣拿去院里搭在绳上,顺手把灶灰倒在门前的泥地里,盖住夜里留下的脚印。

她动作极顺,当她做完这一切回身时,少年已经醒了。他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一小段擦过的泥地上,像是知道她做了什么。他看她一眼,眼神里有一种没来由的沉静的感谢——不求问,不索取,只是记在心里。

“醒了就好。”她笑,“有力气吗?我给你换一次药。”

少年把袖子卷起,露出被烫红的皮肤,乖顺地伸着臂。他的顺从不像奴,是种自我控制到极致后的服从;他把攻防、拒绝与亲近都收束到一个极小的范围里,然后——交给你。

她知道这份“交给你”有多难得。

她把昨夜的药换掉,又撒了一层轻轻的白芨粉,包缠好。她想起门背后晾着的旧衣,拿过来量了量,发现肩稍宽,袖过长。她毫不犹豫地拿剪子,咔咔两下,边口用黑线粗粗一缝。她缝得不细,却很牢。

“穿上看看。”她说。

少年接过,动作略显生疏地套上。衣领有些高,他伸手去拉,拉到一半突然僵住,像是这动作触动了什么。他慢慢放手,指尖发白。她假装没看见,去翻箱子找一根旧布带,绕过他腰间,打了个稳当的结。

“合身。”她退一步,满意地看,“像是你从前穿过的样子。”

少年抬眼,目光里一闪而逝的东西让她的心跳错了一拍。她不确定那是什么,是惊、是痛,还是某种被忽然记起的影子。

她转身去把那枚玉佩拿来,递给他:“别忘了。”

少年从她手心接过,指尖擦过她的掌心。那一瞬,她觉出他的指尖是冷的。明明屋里有火,明明他刚喝了热粥。她想起昨夜他看灯时的惧光,听声时的微颤,便只道:“收在里衣。”

他照做了。

院里风吹过湿衣,发出一阵细碎的抖动声。邻巷有吆喝挑水的人从石板路头走过,喊声拉长,带出一点清新的市井气。姜梨把门掩上,转身对少年道:“我去后巷取井水,你在屋内,不要开门。若有人敲门,你敲桌面两下,我会回。”她顿了顿,又指了指灶膛边的小刀,“若遇到真要命的事,拿这个,不要出声。”

少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刀,抬眼,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被这一点头安稳住了,提起木桶,推门出去。晨风凉且湿,石板路上的水痕还没干,昨夜的雨像刚收好却没拧干的布,垂在这城的每条巷子里。她走到巷口时,习惯性地回望一眼,恰好看见少年站在门后,隔着半张窗纸看她。他没有招手,只是看。一双眼像把无声的誓言放在窗后:我在。

她笑,回身。

井在后巷老槐树下,井口被苔封了一半,井绳粗糙,磨得手心生疼。她汲水往回,路过铺面未开的油坊,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短褂的人背着手在檐下站着,脸被帽檐遮住。那人侧过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她桶里的水与她脚底的泥水印,又扫过她袖口的药渍。她把视线收回,脚步不快不慢,像完全没觉出什么。

回到屋前,她先把桶放在门边,侧耳一听,屋内静。她敲了敲门框,两下,顿了一息,又一下。里面传来两下干净的敲击,间距与力度都和她习惯的一致,像她自己回了自己。她这才推门入内。

少年正坐在桌边,背挺得直,像在等命令。她不免失笑:“慢些。以后在家,不必这样。”

他听懂了前半句,放松了一点,又不知该放到哪一步,便只把肩膀稍微松一分。

她把水放到灶旁,添了火。她忽然想起昨夜门外的脚步与清晨巷口那人的目光,心里有一点不安。她去门背后把那件湿衣取下来,伸手探,衣襟内侧有一道极细的裂口,是旧裂,裂口边缘有被指甲抠搓过的痕。她把裂口里翻开,竟摸到一缕极细的丝线,丝线的另一头在里布与衬里之间,似乎缝着什么。

她看了一眼少年。他的目光迅速收拢,落在她手上,像一条弦被拂了一下。

她把衣裳的那一处掩好,把衣递给他:“这件晒一晒,等干了再缝。”

他接过,指节又白了一白。她假装没看见,转身去灶前把粥又热了一碗。她把碗放到他面前:“再吃一点。”

他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动作轻,却不再迟疑。

吃过,换了药,屋里气息安稳了一段。姜梨在桌上铺开旧帐册,抄昨夜给邻家的退烧方。少年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她写字。字很平,像她的人,一笔一画都不急不躁。写到“葛根二两”时,她忽然停笔,抬头。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像昨夜那么轻,带着官靴踏在石板上的硬响。隔着门纸,可以看见一道影在门外停住,随即,“砰砰”两声,门被不客气地敲响。

少年的手指在桌下轻轻收紧,指尖贴着桌沿。姜梨将笔搁下,目光与他相接一瞬,她向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然后,她起身,去开门。

门扇一开,露出两名身穿皂衣的衙役,头上缠着纶巾,腰间配刀。为首的那人眼睛细长,像常年眯着看账的人,目光却很冷。他先看了看屋内,又看她手上未放下的药香,再看地上昨夜留的几道被她刻意踩乱的脚印。

“城南昨夜捉了些闲人,听说有外来子住在你这边。我们例行盘查。”为首的衙役说,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惯于掌控的钝重。

姜梨笑了一笑,笑得恰到好处,既不卑也不傲:“二位早。雨夜里避一避很常见,城南屋檐薄,许多人会借。可我这屋内就我一人。若要查,尽管。”

她侧身让开。

衙役进门,目光一轮。少年坐在桌边,背影与她刚刚叮嘱的一样,像一个安分守规的亲戚孩子,衣襟整齐,头微低,看不出什么。

“这是谁?”那人问。

“远房来投奔的侄。”姜梨答,声音平平,像随手放下的一句。

“叫什么?”

她顿了一下,含着笑,把视线落在少年肩上,像提醒,又像询问。少年抬眼,唇动了一下,终究没有声。

“他喉里生过疳,近来又淋过雨,话说不出。”她从容地接过话,“姓姜,名……”她笑意更浅了一些,“名以后再说。”

为首的衙役盯着她看了几息。屋里火声细细,像在他的注视里也知要收敛。

“昨夜有人在城南追查一件玉器。”他忽然道,声音压低了一分,“似是半截,温白,旧制。可见过?”

姜梨的心里像有一滴冷水落下,又极快地被火烫干。她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指节按在门框的木纹里,木纹粗糙的触感令她快速沉静下来。

“玉器?”她重复了一遍,“城南人家哪有那样的好物。倒是我手里有些小石子,可以捡了打牙祭,二位若不嫌弃。”

衙役眯了一下眼,像是不满她的轻佻,又像是在权衡。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到少年手上。少年手里正拿着碗,碗沿被他握得稳稳的,指节的力道与昨夜握玉时如出一辙。那一瞬,姜梨觉得事情危险,可少年忽然把碗放下,站起身,朝两人俯身一礼,礼数周全,像旧时家学极严的人。

这个礼把衙役的权衡打断了。他“哼”了一声,收回视线。

“小心些。最近城里不太平。”他拂了拂衣袖,转身出门,走到门槛时又停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这个‘侄’,背挺得直,像站惯了的。好生教着。”

“自然。”姜梨笑。

两人走远。巷子里的脚步声渐稀,直到消失。

屋里,空气像一根拉得太紧的弦,终于在这一刻松下去。姜梨转身,正看见少年慢慢坐回去。他看着门,像在衡量刚才那句“好生教着”的分量。他的手又摸了摸里衣处,那里安置着那半截玉佩。

“以后,”她开口,声音很轻,“这东西,莫要落出来。”

少年抬眼,点头。那一点头较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稳,也更慢,像是在心里与自己再立一次约。

她把门闩上,转身回炉边把剩下的药渣倒掉,用清水洗锅。她想了想,把药箱的底层重新收了一遍,把那把小刀换了位置,又在门边挂了一截晒干的辣椒串——有些时候,明显的东西反倒能遮蔽真正要遮的。

她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手不空,心就不会乱。忙了许久,她才发觉少年不在桌边。她一惊,却在下一瞬看见他在屋角跪着,正把昨夜她滴得满地的水渍用布擦净。他的动作很快很稳,像某种训练,一块布折成四方,擦完一面翻一面,每翻一次,折角的方向都一致。

她走过去,蹲下,从他手里把布轻轻抽走:“不必这样。”

少年抬头看她,眼里没有委屈,也没有不解,只有等待下一步。她忽然觉得嗓子有点紧,便清了清嗓:“在我这里,没有‘必须’。你若要帮,我不拦,可别跪。跪伤膝。”

他听到“跪伤膝”四字,眉很轻地动了一下,像被人轻轻触到某根旧神经。他慢慢站起,动作里有一点笨拙。她想:习惯比伤更难改。

午后的一缕阳光从云后透出,落在院里晾着的衣上,湿衣蒸起淡淡白雾。她拿了竹竿把衣推了推,让它们更受光。她回身时,少年正站在门后,像一把收了锋的小刀,悄然而立。

“我出去一趟,去东市买几味药。”她说,“你守家。”

少年点头。

她将门关上前,又叮嘱:“不见熟人不开门。有人问,便说我去后巷。若有急,敲三下桌子,再敲两下,按这个节奏。我会赶回来。”她示范着在桌面上叩了叩,节奏短—短—短,停,再短—短。

少年在她手指离桌后,用自己的指腹又重复了一遍,极准。

“好。”她笑,心里慢慢安定。

她踏出门槛,转过巷角。风里已有撕碎阳光的味道。她走远时,忽有一个念头比风更快地追上她——她救了一个人,也许同时把自己送进了一场风波。

她没有回头。

屋内,少年站在窗后,隔着纸看外头。窗纸上有一道去年冬天被风撕开又补上的裂缝,裂缝边缘不平,像伤口上的新肉。他伸手在那裂缝旁停了一息,指尖收回。他不再看,转身,走到炉边,把柴整理得整齐,火口压一压,让它慢慢烧。

他做这些的时候,里衣内,玉佩贴着他的胸口,像一枚小而硬的心,随着他真正的心一同起伏。

他把椅子挪到门边坐下,背对门,目视屋中。四面墙,三件旧家具,一口炉,一只药箱,一个人留下的气息。他把这气息记住。

忽然,门板之外,风声改了,像被什么东西挡住。门缝下的光线被一只鞋沿遮住半条,随后,门扇外传来一声极轻的指节敲门声,不是吵人的那种,而是很有分寸、能让人起身去开的那种。少年目光沉下去,像河水在一步里暗成深色。他伸手,在桌上按出了她教过的节奏:短—短—短,停,短—短。

门外沉默了一息,指节在门板上回以同样的节奏,毫厘不差。

少年眼里一线光猛地收紧。他的右手落在门侧那把她留下的小刀上,刀柄被他握住的瞬间,某种久违而熟悉的感觉沿着掌心爬上来——冷,稳,像风里的骨。

他没出声。他把刀握在袖中,走到门边,耳朵贴上门板,听门外的呼吸。那人的呼吸不急不缓,像是等人给他开门。

少年另一只手贴上里衣,确认玉佩的位置——稳。他把门闩轻轻提起半寸,又落下去,然后,他回到桌边,拿起一只空碗,放在门口的地上,碗沿对准门缝。

门外,指节又敲了两下,节奏仍旧。少年无声无息地站回门侧的暗处,目光冷了下去。

门扇微微动了一动,像有人用小指试探着拨了一下缝。他握紧刀,脚步不发声,连呼吸都压成了极低的一线。

下一瞬,门外的脚步忽然撤了,像那人忽然改变了主意。鞋沿挪开,光线重新铺在门缝下。那人远去时,巷子里传来落在水洼里的细小溅水声,很快散开。

少年没有追。他把刀放回灶侧,走到门边,弯腰将那只空碗拿起,放回桌上,让它回到它应在的位置。他把门闩又落下一寸,确保闩舌牢牢扣住门框的凹槽。

他坐回椅子,目光落在炉火上。火跳了一下,像一只睡醒的小兽伸了个懒腰。

他突然很小声地、几不可闻地动了动唇。没有人能听见,但如果有人把耳朵贴得很近,许是能辨出一个极轻的字形——不是名字,也不是誓言,而是一个被他压在齿间许久的气息。

那气息从他口里出来,落在屋里,落在药香与烟火之间,像一粒极小极小的尘。

外头的云裂开一线,阳光照在院里的一角,照亮了晾着的那件湿衣的内襟。内襟上,被缝线压得极平的一小片布边勉强露出一角,那一角上,有极细极细的线纹,勾着鳞与爪的残意,像半个未完的图。

少年没有看见。姜梨也还不知。她正行在东市的路上,经过卖铜钱的摊位,摊主的吆喝声里混着另一种低声的传言:昨夜城北见血,寻玉的人收不住手了。

风把吆喝吹散,吹到她耳畔时,只剩两个字:半、玉。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药钱。她想起了那声轻轻的“叮”。

她迈下一步,像是踏进了一个看不见的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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