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薄雾如纱,笼罩着刚刚经历了一场荒诞风波的靖王府。漪澜院的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踮着脚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压抑。
内室,沈清漪已经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坐在梳妆台前。墨玉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梳理着长发,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铜镜中映出的脸,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昭示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那双眸子,却沉静如水,深处翻涌着昨夜未曾散尽的寒芒和思索。
“王妃,”墨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心有余悸,“昨夜……太险了!王爷他……”她至今仍不敢相信,王爷竟会深夜潜入,更不敢相信王妃竟敢……
“险?”沈清漪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光滑的妆台面,“险的是他。”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若非他心虚,又怎会将此事压下?”
墨玉一怔,随即恍然。是啊,若王爷理直气壮,大可以王妃行刺亲王为由问罪。可他不仅没有,反而主动将事情定性为“误伤”,还严令封口……这本身,就透着极大的蹊跷!王爷他,在心虚什么?
“王爷的伤势……”墨玉忍不住问道。
“府医说毒已拔除,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几日。”沈清漪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她昨夜看似惊惶失措,实则一直留意着府医的诊断。萧珩中的毒虽烈,但剂量极小,位置又偏,以他的体质和及时救治,确实死不了。这让她心头那点隐秘的快意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警惕。
他忍下了。
这比暴怒发难更让她不安。暴怒代表他还在明处,忍下……则意味着他可能已起了疑心,甚至,在酝酿着什么。
“墨玉,”沈清漪打断墨玉的思绪,声音转冷,“昨夜之事,王府上下虽被严令封口,但人心浮动,必有疏漏。尤其是……烟霞阁那边。”
柳如烟!墨玉立刻会意。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就算萧珩下了死命令,也难保没有风声传到那位耳朵里。以柳如烟的性子,岂会放过这等兴风作浪的机会?
“奴婢明白!”墨玉眼神一凛,“奴婢这就去安排,漪澜院内外,定会盯紧!”
“嗯。”沈清漪微微颔首,“还有一事,昨日交代你的,去库房探听‘鬼面枯藤’之事,照旧进行。只是,要更小心些。”昨夜萧珩的闯入,让她意识到自己的漪澜院也并非铁板一块。
“是!”墨玉应下,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王妃,王爷昨夜……似乎对您……”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眼神。
“他如何想,与我无关。”沈清漪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从今往后,这漪澜院,便是铁壁铜墙!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包括……王爷!”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既然撕破了脸,那层虚伪的夫妻情面,也不必再维系了。她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和安全的空间!
“是!”墨玉感受到沈清漪话语中的森寒和决心,心头一颤,随即涌起一股同仇敌忾的坚定,“奴婢誓死守护王妃!”
沈清漪看着镜中墨玉坚定的眼神,冰冷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她拍了拍墨玉的手:“去准备吧。另外,让小厨房炖一盅清心润肺的雪梨枇杷羹。”
墨玉一愣,这个时候炖羹?给谁?
沈清漪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毫无温度的弧度:“柳妹妹‘体弱多病’,昨夜想必也受了惊吓。本妃身为正妃,自当……体恤关怀。”
墨玉瞬间明白了沈清漪的用意。示好?不,是试探!是打草惊蛇!她眼睛一亮:“奴婢这就去办!”
墨玉退下后,沈清漪独自坐在妆台前。晨曦透过窗纱,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却驱不散她眼底的阴霾。
昨夜萧珩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那里面有惊怒,有探究,但最深沉的,却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沉痛和悲哀?
为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悲哀?
难道仅仅因为被自己“误伤”?不,不像。那眼神……倒像是洞悉了什么巨大的、无法挽回的过错?
一个荒诞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沈清漪的脑海——难道……萧珩他……也……?
不!不可能!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若他也重生,昨夜第一反应就该是质问!是忏悔!而不是那般震惊和愤怒!
定是那毒针和幻踪粉,让他起了疑心,联想到了什么。或许……是前世柳如烟曾用过类似的手段?
无论如何,柳如烟,是时候收点利息了。
**烟霞阁。**
柳如烟正对镜梳妆。镜中美人,眉目如画,只是那精心描绘的远山黛下,一双美眸却盛满了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昨夜漪澜院的动静,她虽未亲见,但心腹丫鬟天不亮就悄悄来报:王爷深夜去了漪澜院,似乎还受了伤!出来时脸色极其难看,还严令封口!
这消息如同惊雷,炸得柳如烟心神不宁!王爷深夜去找沈清漪?还受伤了?沈清漪那个病秧子,能伤得了王爷?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王爷想用强,沈清漪激烈反抗?可也不至于伤到需要封口的地步啊!
“夫人,”贴身丫鬟碧桃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古怪,“漪澜院的墨玉姑娘来了,说是奉王妃之命,给您送羹汤。”
“沈清漪?”柳如烟手中的玉梳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让她进来!”
墨玉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走了进来,规矩地行礼:“奴婢给柳夫人请安。王妃念及夫人体弱,又受昨夜惊扰,特命小厨房炖了清心润肺的雪梨枇杷羹,命奴婢送来给夫人压惊。”
柳如烟的目光锐利如针,在墨玉脸上和那食盒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任何一丝破绽。“王妃姐姐真是有心了。”她脸上瞬间堆起受宠若惊的温婉笑容,“只是……昨夜惊扰?不知姐姐所指何事?妹妹昨夜睡得沉,倒是不曾听闻。”她装傻充愣,试探口风。
墨玉垂着眼,语气恭敬平稳:“回夫人,昨夜漪澜院进了只野猫,闹腾了一阵,惊扰了王妃安眠。王妃想着王府各院相连,恐也惊扰了夫人清梦,故有此心意。”
野猫?
柳如烟心中冷笑。好一个轻描淡写的“野猫”!能把王爷闹得受伤封口的“野猫”?
她面上不露分毫,依旧笑得温婉:“原来如此。姐姐真是体贴入微。烦请墨玉姑娘代我谢过姐姐。”她示意碧桃接过食盒。
墨玉任务完成,行礼告退。
看着墨玉离去的背影,柳如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阴沉。她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一盅炖得晶莹剔透的雪梨枇杷羹,清甜的香气扑鼻。
“夫人,这羹……”碧桃有些迟疑。
“倒掉!”柳如烟厌恶地皱眉。沈清漪送来的东西,她岂敢入口!
她站起身,在室内烦躁地踱步。沈清漪此举,看似关怀,实则是警告!是在告诉她:昨夜之事,她柳如烟知道了!也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更让柳如烟心惊的是——王爷的态度!他竟然将此事压下了!这完全不符合他以往对沈清漪那可有可无的态度!难道……王爷对沈清漪,起了别的心思?
不行!绝不能让沈清漪重新得宠!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必须弄清楚昨夜漪澜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必须……尽快给沈清漪找点“麻烦”,让她无暇他顾!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地写下一张便笺,折好,递给碧桃,声音压得极低:“想办法,送到西角门那个卖花婆子手里。告诉她,计划……提前!”
**漪澜院。**
墨玉回来复命,将柳如烟的反应和“野猫”的说辞一一禀报。
“倒掉了?”沈清漪听着,脸上并无意外,反而露出一抹预料之中的冷笑,“她倒是谨慎。”
“王妃,她会上钩吗?”墨玉有些担忧。
“她不是上钩,她是不得不动。”沈清漪走到窗边,看着烟霞阁的方向,眼神幽深,“我主动‘关怀’,是在告诉她,昨夜之事瞒不过我。以她多疑的性子,必定如坐针毡,急于弄清真相,更急于将我压下去。她背后的人,也不会允许她坐以待毙。”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笃定:“等着吧,她的反击……很快就会来了。而我们……”沈清漪转过身,眼底寒芒闪烁,“也该为这位‘体弱多病’的柳妹妹,准备一份……更大的‘惊喜’了。”
棋盘已开,暗流汹涌。
这一局,看谁先按捺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