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
阮婉给阮悦洗澡，孩子柔软的头发蹭过她的下巴，带着儿童沐浴液特有的奶香。
“妈咪，刚才那个叔叔……”阮悦突然仰起脸，后脑勺不小心撞到她的下巴。阮婉注意到儿子黑葡萄似的眼睛亮得异常，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
她心头一跳——这孩子敏锐得不像六岁。
“是大学同学。”阮婉动作比平时重了半分，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偶遇时的微颤。
男孩子洗澡总不爱干净，偶尔她会给他洗洗，今天搬了一天东西，阮悦脏兮兮的，她给他洗会干净一些。
“这里我自己洗！”小男孩有自己的尊严，急忙捂住抗议。
换往常，阮婉会趁机嘲笑他不洗干净就让富贵咬掉他的鸟鸟，今天她脑子延机，有点没劲。
浴室暖光灯下，她看见自己的脸映在浴镜，她忍不住想问阮悦自己是不是很沧桑，很憔悴。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打开花洒给他冲洗其他地方。
“可叔叔好像照片里的爸爸。”阮悦转动着湿漉漉的手腕，水珠溅在阮婉真丝衬衫上，晕开深色痕迹。
阮婉的睫毛在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她想起那张合照，何越的轮廓不太清晰，何悦是怎么看得出来像？
“天黑，你看花眼了。”
阮悦透过镜子偷瞄母亲。
妈咪此刻的眼神他从未见过，像是穿过他在凝视某个遥远的影子。是爸爸吗？他踮起脚想看得更清楚，却只捕捉到妈咪迅速垂落的眼帘。
还好。
阮婉暗自松了口气。
这孩子继承了她的眉眼，只有偶尔挑眉的神态会让她恍惚。
若真像那个人……她突然把阮悦抱得太紧，惹得孩子小声抗议。
“天冷裹紧一点，你出去穿衣服。”阮婉才不会承认刚才那一瞬间，她害怕失去阮悦。
“妈咪，我们不用祭拜爸爸吗？”阮悦玩着毛巾角，想起楼下奶奶看的闽南语剧中，主角总在清明节对着照片上香。他脑补着父亲可能葬在哪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那里有小鸟，有小松鼠，还有野猪和黑熊。
阮婉正在拧沐浴液的盖子，闻言差点打翻瓶子。
“爸爸的墓……太远了。等妈咪存够钱，带你看他。”
阮悦掰着手指数，“要多少钱才能去看爸爸。”
失落的小眼神。
浴室蒸汽氤氲中，阮婉望着镜子里母子交叠的身影，忽然发现儿子的侧脸线条，在某个角度竟与记忆中的轮廓微妙地重合。
“去穿衣服！”她板起脸严肃道。
“哦”又在逃避问题。
阮悦像大多数男孩一样皮实，有时候她会给他气哭，然后，他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手足无措的问她为什么哭了，但他大多数时候很乖巧。
孩子洗完轮到她洗，今天出的汗粘糊糊的。
洗完澡出来，阮悦坐在床上看电视，阮婉板着脸催促了几次小家伙才不甘心的关电视睡觉。
阮婉打开笔记本，打开绘图软件，最近又接到新任务需要画网页游戏人物。这项兼职她陆陆续续做有三年，现在逐渐上手，慢慢的从紧迫的生活里脱手出来。
画匠平台有很多商业项目和悬赏任务，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和技能参与其中，获取稿费。
她混得还行，在这个平台有一定的知名度，有些客户是直接微信找她的。
把客户要求确认一遍，她开始构思。
画师的笔触总带着个人印记，纵然隐微，细品之下亦能辨识。阮婉的作品很符合时下兴起的风格，她总能敏感的捕捉到这些潮流元素，简约，又不简单。
时间在流逝，很快到后半夜，脖子酸胀，她昂头拍了拍后颈。
这时，手机微信发来消息，铂悦的老板之一——陈彦君。
当年是他从平台挖她进铂悦的，给她固定饭碗和高薪工作。
陈彦君：还没睡？
阮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老板居然还没睡，她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跟他聊天，犹豫了一秒，输入：准备睡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接私活，最近缺钱，她想多赚些。
陈彦君：你还在平台找活？
阮婉有些尴尬，没想到他会关注她，也是，他是从哪把她挖回来的，路子广，怎么会不知道。咬牙只能如实回复：是的。我不会耽误公司的工作，请您放心。
她这么说是想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免去半夜跟老板聊天无端生起的奇怪情绪。
其实铂悦给的工资还不错，要是知道她还在兼职接活，是不是在暗示老板自己不满意这个工资，想起异心。就在她纠结怎么回复更合理的时候，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陈彦君：很缺钱？
陈婉能说是兴趣爱好？
好像说不过去，他能知道她现在还在搞兼职，就肯定知道她的情况。
不回复算了，阮婉打算装死。
陈彦君可不会看这样暗示，又发信息过去：这单能赚多少？
阮婉沉默。
陈彦君等不到她的回复，点开她的微信朋友圈，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有些遗憾。
陈彦君是铂悦游戏公司技术总监，名校毕业，年轻帅气，这家游戏公司有他的股份。大股东姓秦，还有一个姓周，据说是三个人出钱创办的游戏公司，另外两位几乎不过来，好像只负责爆金币。
他们两个是在平台上认识，当时他发了悬赏任务，找原画游戏设计师，阮婉第一次接触这个平台，出生的犊子不怕虎，她领取任务并添加他的号。
是画一个游戏里的人物，山海经里的旱魃，陈彦君把大概意思告诉她，第二天收到画他小小震惊一下。陆续把剩下的原画交给她来处理，并承诺给她一笔项目分成，阮婉做得更加用心了。
后来游戏大卖，阮婉被他招入麾下，成为他的御用原画游戏设计师。
她的画有灵气，他和她之间就像伯牙和子期，不需要过多的废话。
阮婉用的是二次元头像，微信没有她的照片，陈彦君一直以为她是名宅女，和她见面后真有震惊到。他还记得初见她时，阮婉穿着雪纺衬衣，笔直的牛仔长裤，长发披肩，样子很温和乖顺，皮肤很白，元气少女感十足。
交流下来，他发现她很单纯，像她这样的涵养一看就是好家庭里教养出来的孩子，后来了解知道她家的情况，有一个非婚生子，她们是租房住的，还有一个住在二院的精神病母亲，着实震惊到他。
果然人不可貌相。
同时也不难解释为什么她会在平台做兼职——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来维持这个家庭。
陈彦君退缩了。
这些年他陆续有谈过几个，都是些娇气的姑娘，什么都要比较，既要又要还要，总之，一个个的就像吸人的小妖精。陈彦君是小镇作题家出身，家里都是普通的农村人，养不起这些吃喝玩乐的。
兜兜转转三四年后，他也三十有五，家里比他还着急，每年过年他就成了几个兄弟姐妹的榜样——坏榜样。
或许是夜深人静容易触动感情，看到努力的阮婉，他有些心动。这三年，她一直安分守己，或许当年她只是年轻一时迷糊犯错，并非不良少女。
他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养子。
阮婉没有回复他消息，他又发一条：睡了？
阮婉看到屏幕上的亮光，想了想，不回算了，省得没完。
陈彦君最后回复一句：晚安
阮婉第二天才回他消息，说是昨晚睡着了，没留意 信息。
成年人的世界很明显，陈彦君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跟他有过多的交流。或者，她只是看在他是老板 的份上，所以才回的这条消息。
他在思考，该怎么下手去追她。
阮婉等了一会，不见他的信息，她提着心眼在思考：老板半夜找她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