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那场无声的交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渐渐平息,但潭底的暗流却愈发汹涌。皇帝萧承煜那毫不掩饰的忌惮与阴鸷,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沈惊凰——时间不多了。
前世沈家满门抄斩的惨剧,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血痕。沈惊凰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场滔天祸事,绝非仅仅是柳如烟一人之力所能推动!背后必定有更深、更庞大的势力在操控!柳如烟不过是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那把刀。而握刀的手,以及磨刀的人……她必须揪出来!
靖王府,这座在外人看来如同龙潭虎穴的府邸,如今却成了沈惊凰最坚固的堡垒和最锋利的武器。她并未因宫宴的惊险而龟缩,反而更加沉静地利用起王府庞大的资源。
她以熟悉府务、了解京城各府往来为由,光明正大地调阅王府历年与朝臣勋贵往来的礼单、拜帖存档,以及……王府暗卫收集的、关于京城各府邸的一些“风闻趣事”。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边角料信息,在沈惊凰眼中,却可能是串联起阴谋的关键碎片。
同时,她将目光投向了前世记忆中,柳如烟在宫中最为倚重的几个爪牙。其中,一个名叫赵德海的内务府采办太监,在前世柳如烟构陷李美人的事件中,扮演了传递“证据”的关键角色。此人心思狡诈,贪财好利,是柳如烟埋在宫中的一条毒蛇。
沈惊凰并未直接动用王府的力量去接触赵德海,那太过显眼。她巧妙地利用起靖王府在宫中的眼线——一位在御膳房颇有资历、与各宫都说得上话的管事嬷嬷。通过这位嬷嬷,沈惊凰以“王妃新得了几样新奇点心方子,想请宫中贵人们尝尝鲜”为名,不动声色地将一些王府特制的、内里暗藏玄机的精致点心,送到了柳如烟所居的“玉芙宫”。
点心自然无毒,也并非贿赂。只是其中几样,特意做得格外甜腻,用料极其金贵。沈惊凰赌的,就是赵德海那贪婪的本性!作为内务府采办,又深得柳妃“信任”,替柳妃处理一些“私密”物品(比如某些来路不明的贵重赏赐)几乎是必然。他若见到这些用料如此奢靡的点心,会不会动心?会不会忍不住……克扣一二,中饱私囊?
日子在表面平静中滑过。
沈惊凰每日依旧有条不紊地打理王府内务,翻阅账册,偶尔与萧绝同桌用膳。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经过宫宴那夜他强势的维护,以及更早之前并肩退敌的默契,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同盟感已然形成。萧绝似乎默认了她对王府资源的调用,甚至在她需要查阅某些更隐秘的卷宗时,赵全会“恰好”将东西送到她案头。
这日午后,沈惊凰正在书房核对田庄春耕的账目,派去宫中与御膳房嬷嬷接洽的心腹丫鬟春桃,脚步匆匆地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
“王妃!”春桃压低声音,凑到沈惊凰耳边,“成了!玉芙宫那边……有动静了!”
沈惊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春桃:“细说。”
“奴婢按您的吩咐,借着送新点心的由头,跟李嬷嬷(御膳房管事)通了气。李嬷嬷留了心,发现玉芙宫的小厨房这几日采买的用料,尤其是糖和几样稀罕的蜜饯果子,量都远超往常,而且……”春桃的声音压得更低,“而且负责去内务府领东西的,正是那个赵德海!李嬷嬷手下一个小太监,昨日亲眼看见赵德海鬼鬼祟祟地抱着一个用布裹着的、沉甸甸的盒子从内务府库房出来,没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宫道,看方向……不是回玉芙宫,倒像是……往宫外夹道的方向去了!”
宫外夹道?
沈惊凰眼中寒光一闪!那是连接皇宫与皇城根下一些杂役、低等太监宫女聚居区的偏僻通道,鱼龙混杂,也是宫中一些见不得光的“私货”流出的重要渠道!
“李嬷嬷的人可看清那盒子了?”沈惊凰追问。
“看不太真切,包得严实。但小太监说,赵德海抱得很吃力,像是装着很重的东西,而且……那布包底下,似乎漏出了一点点……金灿灿的粉末?”春桃努力回忆着李嬷嬷转述的细节。
金粉?
沈惊凰心中冷笑。她送去玉芙宫的点心,为了确保“效果”,其中几样,特意在制作时掺入了极其微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食用金箔粉!这东西本身无毒,甚至算是一种奢侈的装点,但因其贵重且稀少,在宫中也是有严格份例的!赵德海若真敢偷拿,且偷拿的是掺了金箔粉的点心或原料,那便是铁证如山!
“贪婪……果然是催命的毒药。”沈惊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放下笔,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迅速写下一行字,折好,递给春桃。
“立刻去找赵全管家,让他按此行事。记住,只抓现行,不必声张,更不要牵扯玉芙宫。”沈惊凰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春桃接过纸条,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一个时辰后。
皇城根下,那条阴暗潮湿、堆满杂物的宫外夹道深处。
赵德海正满头大汗地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紧张地四处张望,准备将东西交给一个早已约好的、宫外专门收“脏货”的掮客。他心中既兴奋又恐惧,这包东西转手出去,至少能得几百两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逍遥了!柳妃娘娘宫里好东西那么多,少这么一点,谁会察觉?就算察觉了……他可是柳妃娘娘的人!
就在他即将将布包递出去的瞬间!
“赵公公,好雅兴啊!”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响起!
赵德海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只见夹道口,不知何时已被几名身着靖王府侍卫服饰、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壮汉堵死!为首一人,正是靖王府大管家赵全!他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赵、赵总管?!”赵德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抱着布包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您……您怎么……”
“本总管奉王爷之命,巡查宫中各处安防。”赵全的声音平板无波,目光落在赵德海怀中的布包上,“赵公公怀里抱的,是什么东西?私携宫中之物出宫,按律……可是死罪。”
“不!不是!这是……这是奴才自己的东西!”赵德海吓得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将布包往身后藏。
“哦?”赵全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赵德海几乎喘不过气,“既是公公自己的,想必有内务府出具的凭条?拿出来验验?”
赵德海哪里拿得出凭条?他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布包也脱手摔在地上!包裹散开,里面赫然是几包上好的霜糖、蜜饯,以及……几块做得极其精致、上面点缀着点点金箔的莲花酥!那金箔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这……这是……”赵德海看着那几块莲花酥,如同见了鬼!这分明就是前几日靖王府送去玉芙宫的点心样式!怎么……怎么会被他偷出来?!他明明只偷了原料啊!
“人赃并获。”赵全冷冷地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尤其是那几块刺目的金箔点心,声音如同宣判,“来人,拿下!押送内务府慎刑司!好好审问,这些东西,究竟是从何处盗取,又意欲送往何处!”
“不!赵总管饶命!饶命啊!是柳妃娘娘……不!是奴才自己鬼迷心窍!饶命啊!”赵德海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架起,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语无伦次地挣扎求饶,情急之下差点喊出柳妃的名号,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绝望的哭嚎。
赵全面无表情地挥挥手,侍卫们立刻堵了赵德海的嘴,将他如同死狗般拖走。他弯腰,用干净的布帕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沾了灰的金箔莲花酥,目光深沉。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宫墙内隐秘地流传开来。
内务府采办太监赵德海,因监守自盗、私携宫中之物(尤其是掺有御用金箔的点心)出宫变卖,人赃并获,被靖王府侍卫当场拿下,现已移交慎刑司严审!
虽然明面上只提了盗窃,并未牵扯玉芙宫半分,但宫里的都是人精。赵德海是谁的人?他偷的东西是从哪里流出来的?那金箔点心又是哪宫才有的份例?
一时间,柳妃柳如烟那“温婉贤淑、不慕奢华”的完美形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啧,真看不出来啊……”
“平日里装得那么清高,原来手底下的人这么贪……”
“那金箔点心……听说靖王府前几日刚给玉芙宫送过……”
“慎刑司的手段……不知道那赵德海能扛多久?会不会吐出点什么别的来?”
窃窃私语如同暗流,在宫闱深处涌动。
玉芙宫内。
“哗啦——!”
一套上好的甜白釉茶具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柳如烟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婉柔弱?她眼中燃烧着怨毒的怒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废物!蠢货!赵德海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她低声嘶吼,声音因愤怒而扭曲,“沈惊凰!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贱人搞的鬼!”
她精心维持的完美面具,竟被一个小小的点心事件撕开了一角!虽然赵德海暂时不敢攀咬她,但宫里的风言风语足以让她难堪!更让她心惊的是,沈惊凰的手段!如此精准,如此狠辣,直击要害!这绝不是巧合!
柳如烟跌坐在软榻上,第一次感到了强烈的、来自沈惊凰的威胁!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姐姐”,早已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足以威胁到她地位的、可怕的对手!
靖王府,主院书房。
沈惊凰听着赵全的详细禀报,脸上无悲无喜。她手中把玩着一枚触手温润的墨玉棋子,目光落在面前一张摊开的、泛黄的旧舆图上。舆图描绘的并非山川地理,而是一张错综复杂的京城关系网,其中一条隐秘的线,正指向一个名字——吏部尚书,林文远。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闪现:柳如烟入宫前,似乎曾寄居在林府一段时日?而林文远……正是当年力主严查沈家“通敌案”、并提供了“关键证据”的几人之一!
赵德海的暴露,只是撕开伪善面纱的第一刀。
沈惊凰指尖用力,墨玉棋子“啪”地一声轻响,稳稳地落在舆图上“林文远”三个字旁边。
吏部尚书府……柳如烟入宫前的那段“空白”……还有她那个神秘的生父……
真相的脉络,正随着她抽丝剥茧的追查,一点点清晰起来。
柳如烟,你的狐狸尾巴,藏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