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场猝不及防的“偶遇”像一场冰冷的急雨，浇得苏晚透心凉。她几乎是逃离了康和私立医院那片光洁得能照出她所有狼狈的大理石地面，一路驱车回到“拾光”画廊。
推开画廊厚重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透过高挑的落地窗，将展厅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空间。几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挂在白墙上，无声地燃烧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木质调香薰混合的气味，本该是让她心安的所在，此刻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画廊里很安静，助手小唐大概外出办事了。苏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敢松开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边缘已经被她手心的冷汗浸得发软。她闭上眼，沈屿深那双平静得可怕、深处却翻涌着冰冷审视的眼睛，陈朗错愕不解的神情，还有那位王总看似和煦实则洞悉一切的目光……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
谎言，拙劣的谎言。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拔高的、带着心虚颤音的辩解：“我…我是来帮林薇取点东西！她爸…她爸最近有点小毛病！” 每一个字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耳根发麻。沈屿深当时那骤然变得深邃难辨的眼神，分明是看穿了一切。陈朗的错愕也说明了一切——林薇那个运动健将老爸身体倍儿棒，是整个朋友圈都知道的事。
完了。这个谎撒得漏洞百出，简直是把“我有问题”几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苏晚懊恼地一拳捶在旁边的原木接待台上，指骨传来的钝痛却远不及心底恐慌的万分之一。沈屿深会怎么想？他那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惊得苏晚猛地一颤。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道救命的曙光，又像一道催命符——
林薇。
苏晚盯着那个名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是薇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指尖带着微颤划过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喂，薇薇？”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林薇元气十足、连珠炮似的声音，背景音有点嘈杂，像是在什么热闹的地方：“喂！晚晚！干嘛呢？画廊忙不忙？我跟你说，我刚路过步行街新开那家网红甜品店，排队排到姥姥家了！简直离谱！你说现在人是不是钱多烧得慌？”
“哦…还行，不算太忙。”苏晚含糊地应着，心思完全不在甜品店上。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试探，必须试探一下！她捏紧了手机，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绷和刻意的关心，“那个…薇薇啊，你…你爸呢？他…最近身体还好吧？”
“我爸？”林薇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充满了莫名其妙，背景的嘈杂声似乎都小了点，“他？好得很啊！壮得跟头牛似的！我出门前他还在那嘚瑟，说他们老年登山队今天要去爬西郊那个野山头！装备背得比小伙子还齐全，拦都拦不住！估计这会儿正吭哧吭哧往上爬呢！怎么了？你突然问起他干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轰——
林薇清脆又带着笑意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登山？野山头？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眼前甚至黑了一下。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指尖冰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碾碎。
完了。彻底完了。
谎言像一层薄冰，在林薇无心的话语下碎得稀里哗啦，连渣都不剩。她现在该怎么圆？说记错了？说关心则乱？沈屿深会信吗？他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巨大的恐慌和难堪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电话那头，林薇还在叽叽喳喳：“喂？晚晚？怎么不说话？信号不好吗？喂？你还在听吗？喂？”
“啊…在，在听。”苏晚猛地回过神，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仓皇，“信号…信号是有点不好…可能是…可能是我这边位置不好…” 她语无伦次，只想快点结束这通让她如坐针毡的电话，“那个…薇薇，我这边突然有点事，挺急的！先挂了！回头再打给你！”
不等林薇有任何反应，苏晚近乎粗暴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是对她愚蠢谎言的最终宣判。
画廊里死一般的寂静。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苏晚惨白失神的脸。她无力地靠着冰冷的原木接待台，身体微微发着抖。刚才那通电话，不仅没让她圆上那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反而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她自己脸上，提醒着她撒下的谎有多拙劣，有多容易被戳穿。
沈屿深那边……她已经不敢去想了。那个在医院门口平静叮嘱她“注意安全”的男人，心底的怀疑恐怕早已变成了确定。而林薇最后那句“信号不好吗”里的疑惑，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了进来。
苏晚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懊悔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她该怎么办？事情怎么会一步步失控到这种境地？
—
与此同时，步行街喧闹的人潮中。
林薇举着突然被挂断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大写的问号和错愕。
“搞什么鬼？”她对着手机屏幕嘀咕了一句，眉头拧了起来。
苏晚刚才那声音明显不对劲！慌里慌张，前言不搭后语，还突然关心起她那个比猴儿还精神的老爸？最离谱的是那句“信号不好”……她们画廊那地方，信号好得能刷高清视频好吗！
而且，挂电话挂得也太快太生硬了！简直像是……心虚？
林薇的八卦雷达瞬间滴滴作响，职业本能让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收起手机，也没心思看什么网红甜品店了，抱着手臂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和担忧。
晚晚这丫头……最近是有点怪怪的。电话不接信息回得慢，问她画廊新展的事也心不在焉。今天更是反常得离谱。
林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掏出手机，指尖在苏晚的名字上悬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再拨过去。她眯起眼，看向苏晚画廊的方向，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行，得找个时间好好“审问”一下这丫头！肯定有事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