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微弱的光线和苏晚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慌乱气息。沈屿深脸上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沉静下来,如同深海。他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没有开顶灯,只拧亮了桌角那盏老式的绿色玻璃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似乎这样能稍微喘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桌面,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晚餐时苏晚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和躲闪的目光。江澈……那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随着她每一次不自然的回避,往他心底深处扎得更深一分。
他需要工作。只有那些冰冷的数据、严密的逻辑和巨大的利益博弈,才能让他暂时压下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和……隐隐的不安。他讨厌失控的感觉,尤其是对苏晚。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点亮屏幕。屏保是昨晚云端餐厅露台上,烟花下苏晚依偎在他怀里笑得灿烂的照片。那笑容纯粹明亮,像不掺一丝杂质的阳光。他盯着看了几秒,眸色深沉,最终手指滑动,拨通了陈朗的电话。
“朗子,二十分钟后,线上会议。通知纽约和伦敦团队,核心数据重新过一遍,并购案最后的风险评估报告,我要在会议前看到最终版。”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明白,老大。”电话那头陈朗的声音立刻清醒,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报告刚发你邮箱。另外,对方律师团刚刚发来新的修订条款,有点刁钻,重点在……”
“知道了,会上说。”沈屿深打断他,干脆利落,“准时上线。”他挂了电话,打开笔记本,冷白的光映亮他微蹙的眉头。邮箱里果然躺着几封加急邮件。他点开那份厚厚的风险评估报告,深邃的眼眸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所有的私人情绪被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整个人的气场骤然变得冷硬而专注。
擎天资本顶层会议室,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但厚重的遮光帘紧闭,隔绝了所有光线。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无声的紧张。墙上的时钟指针无声地滑向凌晨一点。
沈屿深坐在主位,白衬衫的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手肘,露出精悍的小臂。他面前摊开几份文件,指尖夹着一支昂贵的钢笔,偶尔在纸页上快速划过几笔。他几乎没有抬头,但整个会议室的节奏完全被他掌控。
“第三部分,反垄断审查的潜在风险点,量化分析不足。”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越洋视频会议里偶尔的电流杂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我要看到具体数据支撑,不是模棱两可的‘可能’、‘存在’。法务部,明天中午前,补充完整报告。”
视频画面里,纽约团队负责人额头明显见了汗,连连点头:“好的沈总,我们立刻重新梳理!”
“第四点,”沈屿深的目光转向另一份文件,眼神锐利如刀,“目标公司核心专利的授权链条有疑点,尽职调查为什么没有深挖?技术部,我需要一份详细的专利溯源报告,最迟后天。”
“收到,沈总!”技术总监声音紧绷。
“另外,”他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全场,无形的压力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对方新提出的条款,附加条件三和七,是陷阱。让利百分之零点五,换掉这两条。底线摆清楚,告诉他们,没有商量的余地。陈朗,你跟进。”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明白!”陈朗立刻应下,迅速记录。
会议持续了近三个小时,高强度的大脑风暴和决策博弈榨干了所有人的精力。结束时,窗外已透出蒙蒙的天光。与会人员一个个如蒙大赦,拖着疲惫的身体鱼贯而出,会议室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味道和沈屿深依旧挺直的背影。
陈朗没走,他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走到沈屿深旁边,拿起桌上几乎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大口,才长长舒了口气:“我的天,老大,你这榨汁机模式什么时候能关一关?再这么熬下去,我怕我们几个没被对手搞死,先被你熬成人干了。”他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试图驱散一点紧绷的气氛。
沈屿深没理会他的玩笑,正低头快速浏览着手机屏幕上的工作邮件,眉头依旧微蹙着。高强度工作后的疲惫感,此刻才如潮水般涌上他的眉宇间。
陈朗看着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青色,叹了口气,语气正经了几分:“说真的,屿深,悠着点。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么造。嫂子……没抱怨你总放鸽子吧?”他试探着问,目光落在沈屿深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察。
沈屿深滑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厚重的遮光帘,仿佛能穿透那层布看到外面初升的太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惯常的、带着点掌控感的自信笑容:“晚晚很理解。”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次,带着理所当然的笃定。但此刻说出来,心底那根名为“江澈”的刺,却微微动了一下,带来一丝异样的滞涩感。他想起昨晚苏晚躲闪的眼神和餐桌上那异样的沉默。
陈朗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万岁。不过老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嫂子再理解,你也不能真把自己当铁人用。走了,回去眯会儿,下午还有硬仗。”他拿起自己的文件,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沈屿深一人。他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陈朗那句“理解万岁”在耳边盘旋,混合着苏晚强装镇定的样子。他拿起手机,屏幕自动亮起,还是那张烟花下的合影。
手指悬在苏晚的号码上,犹豫了片刻。最终,他拨了出去。忙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屿深?”苏晚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背景音有些嘈杂,不像在画廊的安静环境。
沈屿深心头那丝异样感又浮了上来。他放柔了声音:“晚晚,在忙?下午那个应酬我推了,晚上早点回去陪你吃饭。想吃什么?我让‘云境’送过来?”他难得主动提出推掉工作应酬,带着一点补偿的意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背景的嘈杂声似乎也小了下去。苏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刻意的轻快,却难掩那一丝细微的紧绷:“啊?推了?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我这边正好也有点事,可能回去也挺晚的。你不用特意赶回来!”
沈屿深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那丝匆忙和不自然,还有……拒绝?他眼底那点刚浮起的柔和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有事?”他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嗯……一点画廊的事,有点麻烦,得处理一下。”苏晚的回答很快,带着一种急于结束通话的仓促,“那个……我先不跟你说了啊,这边有点急!晚上……晚上再说吧!拜拜!”
电话被匆匆挂断,忙音突兀地响起。
沈屿深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坐在寂静无声的会议室里。窗外,城市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喧嚣。桌面上,那份厚厚的并购案报告在台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毫无表情、却深不见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