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苑主卧。
暴雨敲打着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苏晚濒临崩溃的神经上。距离24小时的最后通牒,只剩下不到6小时。母亲被绑在冰冷铁椅上的画面,被林世宏手下“不经意”地发送到她手机上,那绝望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顾沉舟靠在窗边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高烧已退,但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左手掌心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房间里弥漫着压抑的寂静,只有窗外疯狂的雨声。
苏晚再也无法忍受这死寂的煎熬。她猛地冲到顾沉舟面前,声音嘶哑破碎:“六个小时!只有六个小时了!你到底在等什么?!签了那份文件啊!去救她!你不是恨我吗?就当是为了让我永远滚出你的视线,去把她换回来!”
顾沉舟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苏晚预想中的暴怒或嘲讽,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某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暗流。
“签了文件,然后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砾摩擦,“你以为林世宏会如约放人?他只会立刻杀了你母亲,再把我引入一个更万无一失的杀局。他要的不是文件,是我的命。”他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还有你的。”
苏晚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那…那怎么办?就这样等死吗?看着她死吗?” 巨大的绝望让她浑身发冷,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钟叔无声地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屏幕转向顾沉舟和苏晚。
屏幕上是一张模糊但能辨认的图片:一个破败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码头角落,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水汽。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锈蚀铁桶,桶壁正缓慢地渗出一些无色的液体,在地面积聚成一小滩。
“这是……”苏晚的心猛地揪紧。
“城南港区,13号旧冷库附近。”钟叔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像重锤敲在苏晚心上,“这种铁桶,常用来装工业氨水。泄漏后挥发的氨气,无色,但有剧毒。吸入过量,会灼伤呼吸道,引起肺水肿……痛苦地窒息而死。”
“不——!”苏晚捂住嘴,发出绝望的呜咽。林世宏不仅要杀人,还要用最痛苦的方式折磨死她的母亲!慢性毒杀!让她在绝望和痛苦中慢慢窒息!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冲垮了苏晚最后一丝理智。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扑向顾沉舟,双手死死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顾沉舟!你救她!你去救她啊!”她仰着头,泪水混着绝望的嘶喊喷涌而出,“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欠你!你要我的命是吗?拿去!我现在就给你!只要你把她救出来!我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现在就杀了我!去换她啊!”
她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剧烈地颤抖,滚烫的眼泪砸在顾沉舟冰冷的手背上。那份撕心裂肺的绝望、孤注一掷的疯狂、以及甘愿以命换命的决绝,如同汹涌的岩浆,通过两人紧密的肢体接触和那无形的共感联结,毫无保留地、猛烈地冲击着顾沉舟封闭的心防!
顾沉舟的身体骤然绷紧!他低头看着怀中崩溃哭喊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纯粹到近乎燃烧的、为了母亲可以牺牲一切的疯狂光芒……这光芒是如此刺眼,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灼热地烫在他灵魂深处那片早已冰封的废墟上。
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在沉船火光中,对着吞噬父亲的海浪发出绝望嘶吼的少年。那份无能为力的痛,那份不惜一切也要抓住什么的疯狂……何其相似!
一种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刺痛,猛地扎进心脏!不是因为苏晚的冒犯,而是因为这份绝望的共鸣!
“够了!”顾沉舟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被强行撕裂的沙哑。他没有推开她,反而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力道,一把扣住了苏晚的后颈,强迫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逼她直视自己眼中翻涌的、同样深不见底的黑暗风暴!
“你以为你的命值几个钱?”他咬牙切齿,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被触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听着!想救你母亲,就给我收起你这套寻死觅活的把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手指收得更紧,苏晚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却也奇异地被这粗暴的禁锢和冷酷的话语,从崩溃的边缘强行拽回一丝清明。她被迫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决断。
“我会去。”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退路的沉重,“但交换条件,不是你那廉价的命。”
他松开钳制她的手,猛地将她推开几步,眼神扫过钟叔:“按之前确认的坐标。准备车。”
“先生……”钟叔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忧虑,但看到顾沉舟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只是沉默地点头,“是。‘那些人’已经就位。”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坐标?你…你要怎么做?”
顾沉舟没有回答她。他转身,走到衣帽间门口,脚步停顿了一瞬,侧过头,冰冷的视线落在苏晚苍白惊恐的脸上,声音低沉而危险:
“待在这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准出来。更不准……”他顿了顿,眼神幽暗,“试图跟来。如果你不想你母亲下一秒就断气的话。”
说完,他推门而入,身影消失在门后。很快,里面传来衣物摩擦和金属扣合的细微声响。
苏晚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交织撕扯着她。她知道他要去赴一场生死局。林世宏的目标是他!那个“只准他一个人来”的陷阱!
钟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世界,声音轻得像叹息:“城南港区13号旧冷库。林世宏选了个好地方。那里废弃多年,管道纵横,像个巨大的……钢铁坟墓。”
钢铁坟墓……苏晚的血液瞬间冰凉。
几分钟后,衣帽间的门再次打开。
顾沉舟走了出来。
不再是病号服。他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衣裤,材质坚韧,便于行动。湿漉漉的黑发被他随意地捋向脑后,露出饱满却冰冷的额头和深邃锐利的眉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火焰。那是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一种锁定猎物后不死不休的戾气!
他左手缠绕的绷带上,隐隐透出的暗红血迹,在黑色的衣袖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如同某种残酷的勋章。
他没有再看苏晚一眼,径直走向门口。钟叔无声地递上一件黑色的长雨衣。
“先生,”钟叔的声音压得极低,“信号屏蔽器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而且无法覆盖整个区域。他一定还留着后手……”
顾沉舟接过雨衣,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冷硬如铁:“那就让他放出来。”
他拉开门,外面狂暴的风雨声瞬间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湿气。顾沉舟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入那片混沌的雨幕之中,黑色的雨衣在狂风里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属于死神的斗篷。
门在苏晚眼前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个消失在暴雨中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她无力地滑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对母亲安危的揪心和对那个男人……复杂难言的恐惧与……一丝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名为“担忧”的情绪。
共感联结并未消失,反而在空间拉远后,传递来一种更加遥远、更加冰冷、却更加汹涌的……毁灭性的意志。
他去了。为了一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的母亲,走向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死亡囚笼。
苏晚蜷缩在门后,听着窗外仿佛永无止境的暴雨,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