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朱雄的新宅院里，灯火通明。
这是一处五进的大宅子，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据说前任主人曾是朝中某位炙手可热的大员。
只可惜，最终因为贪腐被朱元璋斩首抄家。
此刻，铁山正指挥着一众护卫和新买来的仆役，对整个院落进行着清扫和布置。
“铁山，这里先交给你了。”朱雄巡视了一圈，对各处的改动心中有了数，“我得再去一趟燕王府，给燕王殿下招呼一声。”
“东家放心。”铁山抹了一把汗，笑着应道，“您尽管去，等您回来，保准这里已经焕然一新了。”
与铁山交代完毕，朱雄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新宅。
在西域和草原上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他身边从不敢离人。
但这里是京师，是天子脚下，朱元璋治下的治安，堪称铁桶一块，他倒也乐得清静。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再次来到了燕王府的门前。
“雄公子，您来得可真巧，殿下刚刚才回府呢！”王府门口的仆从一见到朱雄，便热情地笑着打招呼。
朱雄从不因身份高低而小觑任何人，虽然不会刻意去讨好，但这份发自内心的尊重还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多谢告知，改日请你喝茶。”朱雄笑着回应。
“雄公子客气了。”
进了王府，没走几步，朱雄便看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黑衣的姚广孝，正背对着他，似乎正准备返回自己的禅房。
“道衍大师，请留步。”朱雄扬声喊道。
姚广孝闻言，转过身来。
看到是朱雄，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主动迎了上来：“怎么，雄公子，在王府住不惯，这么快就搬出去了？”
“大师说笑了。”朱雄随口解释道，“我那些手下，都是些粗手粗脚的汉子，我生怕哪天坏了王府的规矩。”
姚广孝闻言，也不多问，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寒暄了几句，他便主动引着朱雄，一同朝着王府的正堂走去。
大堂之上，朱棣正端坐着喝茶。
见姚广孝与朱雄一同前来，脸上露出一丝微讶，笑道：“雄公子，日后若是在外遇到了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王。在这金陵城里，本王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多谢燕王殿下厚爱。”朱雄拱手作揖，态度诚恳，“在下此来，正是为了特意感谢殿下这些时日的收留之恩。不知殿下今夜是否有空？”
“在下略备薄席，以谢殿下。”
燕王朱棣，是一条必须牢牢抱住的大腿。
如今，他那支满载着财富的商队，想必也快要抵达京师了。
日后若想在这大明的心脏地带做些买卖，有燕王这层关系在，无疑可以省去无数的麻烦。
至于燕王为何对自己这般青睐有加，他也懒得去深究了。
反正从目前来看，这并非坏事。
朱棣没想到朱雄会主动设宴邀请自己，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但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婉言拒绝了：
“你的心意，本王领了。只是，本王刚从宫中回来，还有些要事需要与大师商议。这样吧，改日，由本王做东，再回请你。”
朱雄闻言，心中微微一愣。
朱棣会拒绝，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对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客气得甚至有些不像是一个权势滔天的藩王，对一个商贾该有的姿态。
他心中虽有疑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眼看朱棣与姚广孝确有要事相商，他便不再多言，客气了几句后
这一趟过来，看似只是简单地表达了一下感谢，但其中所展现的，却是他的礼数与态度。
所谓礼多人不怪，在西域草原那种野蛮之地，他能靠铁血与智慧混得风生水起；
在这等级森严、人情复杂的文明之都，他更能游刃有余。
……
看着朱雄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朱棣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示意侍卫将大堂的门关好，屏退了所有仆从。
直到整个大堂只剩下他与姚广孝二人时，他才沉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
“大师，你那个法子，今日……本王已经对父皇和盘托出了。”
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姚广孝：“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京师的锦衣卫，是何等的厉害角色。”
“你布下的那些线，可千万不能有任何纰漏，否则，一旦被他们捕捉到任何异常，你我便是万劫不复！”
姚广孝微微躬身，神情依旧是那般自信从容：“殿下尽管放宽心。贫僧的安排，便是让蒋瓛将整个淮安府翻个底朝天，也绝计查不出半分异样。”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微笑，缓缓道：
“别说是五六年的光景，便是两三年不见，一个孩子的样貌、口音，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更何况，贫僧为朱雄设定的‘身世’，是自幼便随父走南闯北，尝尽人间疾苦。”
“这般经历下来，他的口音、气质、乃至对童年模糊的记忆，都与常人不同，岂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朱棣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经历了丧妻、丧子之痛后，父皇的内心，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份情感上的慰藉与寄托。
而对嫡长孙朱雄英那份深入骨髓的溺爱，便是他心中最大的软肋。
只要能让父皇相信，朱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是他那个死而复生的大孙……
想到这里，朱棣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他再次追问道：“那后续的关键布置，是否都已安排妥当了？此事，乃是重中之重，绝不可有丝毫马虎！”
“殿下放心。”姚广孝郑重地说道，“此事说来也巧。贫僧在仔细查阅了淮安府的户籍卷宗后发现，在洪武十五年，也就是雄英殿下‘薨逝’的那一年，朱雄的父亲，恰好曾自汉中府出发，来过一次京师行商。”
“贫僧，已然在汉中郊外，寻了一处荒僻之地，设下了一座孤坟。又寻了一具年岁相仿的无名孩童的尸骸，换上衣物，葬了进去。”
他说到“小孩尸骸”之时，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块石头。
朱棣点了点头，嘱咐道：“汉中那边的墓地，事情办妥之后，所有的人手立刻撤离，不要再留下任何痕迹。以锦衣卫的能力，顺藤摸瓜，查到那座坟，并不难。”
说完，他又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派去办事的……那几个徒弟……”
“殿下尽管放心。”姚广孝立刻接口道，他知道朱棣想问什么，“待此事了结，贫僧自会安排他们远赴西域，传播佛法，此生……都不会再回中原。”
朱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个“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