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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苏晚意的烧退下去那天,天放晴了。

秋阳透过木屋破旧的窗棂,在泥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霉味,混着柴火燃烧后的草木气。她靠坐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看着阿禾蹲在屋角,正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圈。他画得极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像在解什么天大的难题,画坏了就用手一抹,重新再来。

这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山村里,安稳度过的第五天。

高烧退去后,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稍一动弹就头晕。但苏晚意还是撑着起来,想把这屋子收拾一下。阿禾的木屋实在太简陋了:一张木板床占了大半空间,床脚用石头垫着才勉强放平;墙角堆着一捆捆干柴,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唯一的家当是一个缺了口的土灶,和几个豁了边的粗瓷碗。

她扶着墙挪到柴堆旁,想把散乱的柴火归置好,却在柴草深处摸到了一个硬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块磨得溜光水滑的鹅卵石,颜色像雨后的天空;几根彩色的羽毛,蓝的、绿的,带着金属般的光泽;还有一小束晒干的野花,花瓣已经发脆,却依旧能看出原来的粉白颜色。

“这是……”苏晚意拿起那束干花,指尖轻轻拂过花瓣,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阿禾的。”蹲在地上的阿禾突然抬起头,指着纸包里的东西,眼神亮晶晶的,“好看。”

苏晚意明白了。这些在她看来不值一提的物件,是这个心智如同孩童的男人,藏起来的宝贝。就像小孩子会把糖纸、玻璃弹珠当成珍宝一样,阿禾把这些山野里的馈赠,视作最珍贵的东西。

她把干花放回纸包,又小心地塞回柴草堆里,柔声说:“嗯,很好看。阿禾收得真好。”

阿禾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刚才画圈时皱着的眉头彻底舒展开,像被阳光晒化的冰雪。

从那天起,苏晚意开始慢慢教阿禾做事。她身体还虚,不能干重活,就坐在门口,看着阿禾劈柴、挑水,嘴里念叨着:“柴要劈得匀,烧起来才旺”“挑水时桶要稳,不然洒一路”。阿禾听得很认真,虽然动作还是笨拙,却会一点点照着她的话改。

山里的野菜多,苏晚意便教他辨认哪些能吃,哪些有毒。她拉着他的手,指着田埂边的荠菜说:“这个叶子锯齿状,根是白的,能包饺子。”又拨开一片紫花地丁:“这个开紫花,全株都能吃,还能消炎。”

阿禾的手很粗,掌心布满老茧,指节因为常年干重活而有些变形。被她纤细的手指握住时,他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却又很快放松下来,任由她拉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野菜,嘴里跟着她的话重复,吐字含糊却格外用力:“荠、荠菜……”

他学得慢,常常记混。比如把有毒的苍耳当成能吃的野菜,兴冲冲地拔了一大把回来,被苏晚意笑着纠正时,就会懊恼地挠挠头,把苍耳扔得远远的,下次再见到,便会皱着眉绕开走,嘴里嘟囔:“不能吃,坏。”

但他有个好处,一旦记住了,就绝不会忘。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阿禾就会背着竹篓进山,太阳升到头顶时才回来。篓子里总是装满了新鲜的野菜,带着露水的湿气和泥土的腥气。他会把野菜倒在地上,蹲下来仔细挑拣,把最嫩的、没有虫眼的那些归到一堆,递到苏晚意面前,眼神里带着期待:“晚晚,吃。”

剩下的老梗和带泥的,他才留给自己。苏晚意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把自己分到的一半又推回去:“阿禾也吃,我们一起吃。”

阿禾却摇摇头,把野菜又塞回她手里,固执地说:“晚晚,病。”意思是她病还没好,要多吃点。

苏晚意拗不过他,只能把这些鲜嫩的野菜仔细洗净,或清炒,或煮汤。粗陋的食材在她手里,总能变出些不一样的味道。阿禾每次都吃得狼吞虎咽,嘴角沾着菜汁也不自知,吃完了就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满足,仿佛她做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日子就在这样平静的相处中,一天天过去。苏晚意的身体渐渐好转,脸色有了血色,眼里的忧伤也淡了些。木屋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柴火码得整整齐齐,窗台上甚至摆了一个阿禾捡来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刚开的野蔷薇。

这天清晨,苏晚意正在屋里缝补阿禾磨破的袖口,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阿禾兴奋的呼喊:“晚晚!晚晚!”

她放下针线走出去,只见阿禾站在院子里,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竹篓扔在脚边,里面的野菜撒了一地。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快步走到她面前,献宝似的张开手。

掌心躺着一朵野菊。

金黄的花瓣,嫩黄的花蕊,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像是刚从草叶间摘下来的。清晨的阳光落在花瓣上,泛着温暖的光泽,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晚晚,好看。”阿禾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雀跃,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把野菊往她手里塞,“给晚晚。”

苏晚意愣住了。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带着露水的花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一直传到心底。逃难这些日子,她见过人性的险恶,受过冻,挨过饿,早已忘了收到礼物是什么滋味。父亲曾是镇上的举人,家里虽不富裕,却也书香门第,她自小收到的礼物,不是精致的砚台,就是上好的丝线。可此刻,这朵山野里随处可见的野菊,却让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山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来自一个被全村人嘲笑的“傻子”,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

“谢谢阿禾。”她接过野菊,声音有些哽咽,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阿禾见她收下了,笑得更开心了,露出一口白牙,挠挠头,转身去收拾地上的野菜,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苏晚意捧着野菊回到屋里,找了个干净的小碗,倒了些清水,把野菊插了进去,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花瓣上,也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她看着那朵野菊,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或许,在这里留下来,也不是那么难。

然而,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下午的时候,苏晚意正在院子里翻晒刚采的草药,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哟,傻子家还真藏了个娇娘啊?”

她抬头一看,只见刘三斜倚在院门框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身后跟着两个村里的闲汉,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身上打转。刘三就是那天扒着门缝偷看的光棍,三十多岁,游手好闲,专爱欺负村里的老弱病残。

阿禾正在劈柴,听到声音,立刻停下手里的斧头,转过身,像一头被激怒的熊,死死地盯着刘三,把苏晚意护在身后。

“阿禾,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捡了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娘们?”刘三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在苏晚意身上扫来扫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干活,别是个赔钱货才好。”

“你说什么?”苏晚意从阿禾身后走出来,脸色冷了下来。她虽然性子温和,却也容不得别人这样羞辱。

刘三没想到她敢顶嘴,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猥琐了:“我说错了?一个逃难来的,还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跟着个傻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阿禾不是傻子!”苏晚意攥紧了拳头,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颤,“他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至少他心是干净的,不像有些人,看着人模人样,一肚子坏水!”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村里,为了阿禾,主动与人争执。

刘三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恼羞成怒:“好你个小娘们,刚落脚就敢教训起老子来了?我告诉你,在这古杨寨,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他上前一步,指着苏晚意的鼻子,“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能在这村里待多久!”

阿禾见状,猛地往前一步,挡在苏晚意面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像一头护崽的野兽,眼睛里满是警告。他虽然不懂刘三说的那些难听话,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恶意,尤其是在对方指着苏晚意的时候。

刘三被阿禾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怵,他知道阿禾力气大,真惹急了说不定会动手。他悻悻地啐了一口,对身后的闲汉说:“走!跟个傻子和疯娘们计较什么!”

说完,一行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阿禾还保持着护在她身前的姿势,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依旧警惕地望着院门口。苏晚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阿禾,他们走了。”

阿禾这才转过身,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像是在安慰她:“晚晚,不怕。”

苏晚意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又暖又酸。她知道,刘三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在这个封闭的山村里,一个外来的女人,和一个被视为“傻子”的男人在一起,注定会被流言蜚语淹没。

她低头看了看窗台上那朵野菊,花瓣在阳光下依旧金黄。

或许,留下来,真的会很难。

但她看着阿禾那清澈又带着担忧的眼睛,心里忽然生出一股韧劲。她不能因为别人的恶意,就退缩。至少在这里,有一个人,会用他最纯粹的方式,保护她。

“阿禾,”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不怕。”

阿禾似懂非懂,却也跟着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阳光落在他麦色的皮肤上,汗珠折射出细碎的光,竟有种莫名的温暖。

苏晚意知道,从她为他怼回去的那一刻起,她和阿禾之间,就不再仅仅是收留与被收留的关系了。他们像是两棵在贫瘠土地上相互依偎的野草,要一起迎着风雨,才能活下去。

而那朵野菊,依旧在窗台上静静开着,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山野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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