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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朝歌城外的羑里城,墙砖比别处更黑,像被血水泡过。姬昌踏入这座土牢时,初春的风正卷着沙砾,打在他花白的胡须上。牢房四壁光秃秃的,只在墙角堆着些枯草,唯一的窗洞高得看不见天,却能听见城外传来的丝竹声——那是纣王在鹿台宴饮的乐声,衬得这里愈发死寂。

“西伯侯,委屈您了。”狱卒放下一碗糙米,语气里带着几分同情,“陛下说了,只要您肯认下谋逆的罪名,就能回西岐与家人团聚。”

姬昌没有抬头,只是拾起一根尖锐的石片,在潮湿的泥地上缓缓勾画。他想起临行前散宜生塞给他的那卷羊皮,上面是伏羲传下的先天八卦,此刻那些乾、坤、震、巽的符号,正顺着他的指尖流淌,在地上铺成一张无形的网。“谋逆?”他自嘲地笑了笑,石片划过处,泥土簌簌落下,“我西岐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便是最大的‘逆’么?”

日复一日,姬昌在牢中推演八卦。白天,他借着从窗洞漏下的微光计算方位;夜晚,他摸着墙根感受地脉流转。先天八卦本是天地初开的混沌之象,他却在其中看出了人间的生老病死、王朝的兴衰更迭。当他在乾卦下添上“潜龙勿用”四个字时,石片忽然在泥地上崩出火星;当他将坤卦与坎卦相合,牢房外竟传来婴儿的啼哭——那是狱卒刚出生的孩子,据说生来便会笑。

三个月后,泥墙上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先天八卦被拓展成六十四卦,每卦六爻,藏着三百八十四种人间境遇。姬昌抚摸着“明夷卦”的爻辞,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卦说的是“明入地中,君子以莅众,用晦而明”,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

消息传回西岐,伯邑考急得满嘴起泡。这位身着素色锦袍的公子,向来温文尔雅,此刻却在议事堂里背着手转圈:“父亲在羑里受苦,我们怎能坐视不管?”他看向散宜生,“先生,我愿带珍宝去朝歌,只求纣王能放了父亲。”

散宜生望着堂外飘落的梧桐叶,眉头紧锁:“公子,纣王残暴,妲己狠毒,此去怕是……”

“纵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伯邑考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是长子,若能换父亲平安归来,死也值得。”

三日后,伯邑考带着西岐最好的玉璧、最纯的羔羊,还有他亲手弹奏的七弦琴,踏上了前往朝歌的路。他面容俊秀,气质温润,刚入鹿台便被妲己盯上了。那狐狸精化作的美人倚在纣王怀里,眼神像钩子般黏在伯邑考身上:“西伯侯的公子果然一表人才,不如为我弹支曲子?”

伯邑考抱着琴,指尖冰凉:“妖后请自重。”

这话彻底激怒了纣王。妲己在一旁煽风点火,娇声道:“陛下您看,他竟敢骂臣妾是妖后,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纣王本就对姬昌怀恨在心,此刻更是怒火中烧,喝令左右:“将这逆子拖下去,剁成肉酱,做成肉羹,送给他父亲尝尝!”

羑里城的牢门再次打开时,送来的不是糙米,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狱卒低着头,声音发颤:“西伯侯,这是……陛下赏的。”

姬昌望着那碗肉羹,鼻尖忽然涌上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伯邑考身上常带的檀香。他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落在地上,与泥土融为一体。但他知道,此刻不能露半分悲戚。他端起碗,一勺一勺地将肉羹咽下去,喉结滚动时,泪水悄悄顺着眼角滑入鬓角。

纣王得知姬昌“食子”,反倒松了口气,觉得此人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足为惧。加上东伯侯姜桓楚在边界作乱,他需得西岐暂稳后方,便下旨放姬昌归西岐。

走出羑里城的那天,姬昌抬头望了望天,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踉跄着往前走,刚走出朝歌地界,忽然一阵恶心,趴在路边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竟是三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地钻进了草丛——那是伯邑考的魂魄所化,不愿离父亲而去。姬昌看着兔子消失的方向,老泪纵横,却终究没有回头。

归西岐的路上,车驾行至岐山脚下,忽闻一阵清越的鸣叫。众人抬头,只见两只五彩凤凰从云端飞来,翅展如霞,盘旋在车队上空。凤凰所过之处,枯木抽出新芽,田埂上的野花成片绽放,连路边的石头都泛着温润的光。

“是凤凰!”赶车的车夫惊呼,“凤鸣岐山,这是祥瑞啊!”

沿途的百姓纷纷跪地叩拜,口中念着:“周室要兴了!西伯侯归来,我们有救了!”姬昌掀开车帘,望着那对凤凰,忽然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轻了许多——伯邑考的血没有白流,他推演的六十四卦,终究没有错。

此时的渭水河畔,姜子牙已钓了整整三年。他的鱼钩仍是直的,斗笠边缘结着蛛网,可那双眼睛却比三年前更亮。这日午后,他正眯着眼晒太阳,忽闻水面传来“哗啦”一声响,抬头便见远处驶来一队车驾,上空有凤凰盘旋。

“来了。”姜子牙微微一笑,将鱼竿往身后一背。

车驾在河边停下,姬昌踩着蒲团下车,一眼便看见那个垂钓的老者。他走上前,见那直钩离水面三尺,不禁好奇:“老人家,这般钓鱼,何时能有收获?”

姜子牙转过头,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我钓的不是鱼,是天下。愿者上钩,不愿者,纵是强拉也无用。”

姬昌心中一动,想起散宜生提过的“渭水奇人”,连忙拱手:“先生可是吕尚?”

姜子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是。西伯侯历经磨难,仍心怀百姓,这天下,该由您来执掌。”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我为西岐画的蓝图,内有富国强兵之策,亦有伐商灭纣之计,不知西伯侯愿不愿‘上钩’?”

姬昌接过竹简,指尖触到那粗糙的竹面,忽然老泪纵横。他望着眼前这位白发老者,又望向天空中仍在鸣叫的凤凰,郑重地躬身一拜:“请先生助我!”

姜子牙扶起他,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那一刻,渭水的水流仿佛变得更急,岐山的凤鸣仿佛更加清亮。西岐有了执掌乾坤的擘画者,周室兴邦的气象,终于在历经血与泪的洗礼后,清晰地展现在洪荒大地之上。

羑里城的泥墙上,六十四卦的符号仍在,只是被后来的狱卒用石灰涂了又涂,却总也盖不住那些渗透墙骨的印记。而伯邑考化作的三只白兔,常在月夜跑到渭水河畔,望着那对促膝长谈的身影,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封神的大幕,在凤鸣声中,终于被拉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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