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过后,月凉如水。
谢惊月一连打了三个哈欠,困意浓重地躺在床榻上发呆,刚准备闭上眼睛睡觉,却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悸。
她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的场景昏暗无光,空气中弥漫着黏腻的水汽,时不时有滴答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
谢惊月什么都看不真切,却能明确感觉到有人贴在她身后吹气,像一条冰凉的蛇绕在脖颈上,阴暗又潮湿。
缠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
他骤然贴在自己耳侧,笑得阴沉沉的,
“终、于、找、到、你、了。”
“!!!”
谢惊月立刻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再无半分困意,就这样睁着眼睛熬到了天明。
而且这种诡异的噩梦还一做就是两天。
导致谢惊月隔日只能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去文华殿上早课。
她来得并不算早,慢吞吞地踏入殿内,实在是困得不行,没管众人打量的视线,随意挑了个靠窗的后排位置落座。
窗外枝繁叶茂,阳光破云而出,落在枝头,正值一幅春日盛景。
下一刻,殿内的门被推开。
李鹤眠今日换了一身墨色云锦长袍,领口用银线勾勒出竹叶图案的暗纹,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玉带,抬袖时露出一截冷白的腕骨,更显得身形清瘦,皎皎如月。
有几位贵女在下面嘀咕:“今日怎么是太傅大人亲自来上课?”
“平日里不都是宋夫子吗?”
“而且听闻太傅大人骂人可厉害了。”
李鹤眠显然听见了这不合时宜的讨论,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吓得那几位贵女立刻把头低下去,闭着嘴噤声。
然后他开口,声线平稳清越:“宋大人休沐,由我来代课几日。”
“诸位可还有要问的?”
自然是无人敢答。
见状,李鹤眠指节分明的手落在书册上,一板一眼地开始讲学。
不知道是谢惊月昨夜实在没睡好,还是春日这种天气最适合酣眠,她只觉得眼皮无比沉重,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就连意识都不太清醒。
谢令柔余光瞥见,似乎不经意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李鹤眠自然是听见了声响,一抬头就看见坐在角落的谢惊月双眼紧闭,长睫轻颤,显然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窗外阳光倾泻,落在她挺翘小巧的鼻尖,甚至还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氛围。
李鹤眠:“……”
他放下书册,面色黑了几分,凉凉地开口:“五公主殿下。”
谢惊月立刻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然后和李鹤眠那双淡漠如寒潭的眼眸四目相对。
完蛋了。
果然,
下一秒,李鹤眠惯有的冷冽音色传来,语气不重:“关于我刚刚讲的内容,五公主殿下可有疑虑?”
谢惊月摇头,藏在桌案下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裙。
她刚刚一个字也没听,哪来的疑虑。
“既然如此,想必五公主殿下定是学得极好了。”
李鹤眠轻轻颔首,重新拿起书册,语气平和:“那等今日的课业结束后,留下与我探讨一番。”
谢惊月瞪大了眼睛,显然有几分错愕。
李鹤眠没错过她表情的变化,眼神沉静:“不愿?”
谢惊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
……
终于下课后,
其他学子快步离开文华殿,就连谢惊韵也只是抿着唇看了谢惊月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跑走了,生怕被李鹤眠留下一起“探讨探讨”。
谢令柔倒是想留下,不过还没来得及张口,李鹤眠就头也不抬:“我留的是她不是你。”
殿内很快就剩李鹤眠和谢惊月,二人一时间相顾无言。
李鹤眠走近几步,把书卷摊在她面前的桌案上,纸张泛着旧墨的味道,然后他盯着谢惊月,一字一顿地问:“五公主殿下昨日没睡好?”
谢惊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点头解释,还不忘夸赞他一番:“太傅大人好眼力,昨晚我确实因为做噩梦没怎么睡好。”
李鹤眠差点被她这无由来的夸赞气笑了:“我若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明日该换你来教我了。”
“既然殿下心神不宁,今日回去记得喝安神汤。”
见他没开口骂自己,谢惊月诧异地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
然后就看见李鹤眠在自己身侧的位置坐下,语调依旧平平:“还有,殿下若是再在我的课上打瞌睡,出去就别说我教过你。”
“我名声似乎还不错,所以丢不起这个人。”
话音刚落,外头那几只在枝头歇息的鸟雀突然三三两两地飞走了,留下一片诡异的沉默。
但是李鹤眠无暇注意外头的动静,只是坐在谢惊月身边,把今日讲学的重点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他的嗓音好听,声线平直干净,像春雪初融,碎冰落地。
所以谢惊月虽然觉得内容枯燥乏味,但这次还是认真听了些,李鹤眠偶尔提问,她也能磕磕绊绊地答上来几个。
半个时辰过后,
李鹤眠缓缓合上书页,点评道:“资质尚可,还不算无药可救。”
“多谢世太傅大人夸奖。”谢惊月笑得眉眼弯弯,那对梨涡更是晃得他心烦。
“只是鼓励,不是夸奖。”李鹤眠起身走出去,步伐未停,“走吧,今日的课业结束了。”
谢惊月提着裙子跟上他:“知道了,多谢太傅大人鼓励。”
“伶牙俐齿。”
外头日光正烈,二人并肩而行。
走至一半,李鹤眠偏头看了谢惊月一眼,见她仰着脸,漂亮的眼睛里眸光闪烁。
他顿了片刻还是开口问:“被留堂了还这么开心?”
“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样明媚的天气,看起来很适合放纸鸢。”
李鹤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仰头看见高高的天,蔚蓝宽阔,确实适合有什么东西肆意地飞在上面:“你喜欢放纸鸢?”
谢惊月一边走一边摇头:“我没放过,谈不上喜欢。”
她没骗李鹤眠,她前世身体很不好,这种活动根本没有体会过。
李鹤眠偏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下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段路,李鹤眠停步:“早些回去吧,不用送了,我今日还有些事。”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若是殿下接下来几日能够认真听讲,我会送一只纸鸢给你。”
谢惊月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但她只顿了片刻,就挂起明媚的笑脸:“好呀,太傅大人一言为定。”
“算是奖你。”李鹤眠补充道。
也不知自己刚刚是被什么迷了心智,总觉得谢惊月这样的人,不该同自己一样,连纸鸢都没放过。
然后他拂袖转身,连步子都加快了些。
不过那纸鸢到时候帛面描金,竹骨细裁,她应当会喜欢。
而谢惊月和青梨还没走回去几步,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玩世不恭的低笑。
“小竹子,天气明媚适合放纸鸢,那适不适合和三哥叙叙旧呀?”
谢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