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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省大化学楼的夜总是醒着的。

凌晨三点,林未盯着反应釜的视镜,里面的离子液体正随着搅拌桨翻涌,像一汪被揉碎的星空。十年前在江城职院的实验室里,她也曾这样盯着烧杯里的浑浊液体,那时的焦虑和此刻的平静奇妙地重叠——同样是等待反应终点,只是当年等的是一次实验成败,现在等的是一套能让沙漠土壤改良的新配方。

“温度稳定在85℃,压力4.2MPa,”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第三组平行实验的色谱数据出来了,降解效率比上周又提高了1.3%。”

林未转过身,看见他手里的平板屏幕上,绿色的曲线像初春的藤蔓般向上攀爬。他们的团队用了三年时间,把秸秆转化技术嫁接到沙漠土壤修复上,让那些被风沙侵蚀的土地能“吃”下农废转化的有机凝胶,重新长出植被。上个月从新疆试验站传来的照片里,沙丘边缘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

“念念的睡前故事讲了吗?”林未接过平板,指尖划过数据图谱时,忽然想起女儿睡前总要听的“沙漠变绿洲”童话。小苯酚现在已经是省大附小的三年级学生,书包里总背着本画满分子结构的笔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我的实验室”。

“讲了三遍《会喝水的凝胶》才肯睡,”沈砚揉了揉眉心,白大褂肘部磨出的毛边蹭到实验台,“她说要把我们的配方画成漫画,让沙漠里的小朋友都能看懂。”

林未笑起来。女儿的画总是充满奇思妙想:把反应釜画成戴着帽子的机器人,把离子液体画成会唱歌的蓝精灵,就连枯燥的反应方程式,都被她添上翅膀变成会飞的小鸟。上周学校科技节,小苯酚带着自制的“秸秆变塑料”模型参展,居然拿了一等奖,领奖时举着模型说:“这是爸爸妈妈教我的魔法。”

“张琪刚才发消息,说她的新厂在甘肃落地了,”沈砚忽然想起什么,点开手机里的照片,“专门处理沙漠周边的农废,用的就是我们这套技术。她说要让戈壁滩上也长出‘绿色工厂’。”

照片里的厂房披着落日余晖,远处的祁连山脉像道沉默的脊梁。林未想起第一次见张琪时,对方还是个急功近利的化工厂老板,为了利润宁愿偷排废水。现在张琪的企业成了西北环保产业的标杆,办公室里挂着的不再是利润报表,而是各地荒漠变良田的对比图。

“明天去山东基地的车安排好了吗?”林未合上平板,视线落到墙上的地图上,那些用红笔圈出的标记从山东、东北蔓延到新疆、甘肃,像串不断生长的珍珠,“王大爷他们的合作社说,今年想试试用秸秆凝胶种枸杞。”

沈砚点头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小苯酚穿着卡通睡衣站在门口,怀里抱着那个沈砚做的苯环积木塔,揉着眼睛说:“爸爸妈妈,我梦见沙漠里的沙子变成了巧克力豆,植物都在唱《元素周期表之歌》。”

林未走过去抱起女儿,闻到她头发里淡淡的奶香味。孩子的体温透过睡衣传来,像团温暖的小火苗,驱散了深夜实验室的凉意。“那是因为植物在感谢你爸爸妈妈呀,”她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我们在帮它们找更好的家。”

小苯酚把下巴搁在林未肩上,指着反应釜里的蓝色液体说:“妈妈,这个能让沙漠开花吗?就像爷爷的银锁会发光一样。”

沈砚的心忽然一软。父亲留下的那套银匠工具,现在被小苯酚当成了宝贝,每天放学都要在实验室的陈列柜前摆弄半天。上个月她偷偷用废银料打了个歪歪扭扭的小戒指,非要戴在林未手上,说“这样妈妈做实验就不会累了”。

“会的,”沈砚走过去,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就像爷爷当年把银块变成会守护人的锁,我们也能把秸秆变成守护土地的魔法。”

小苯酚似懂非懂地点头,在林未怀里打了个哈欠:“那我明天能跟你们去山东吗?我想看看王爷爷家的麦田,是不是真的像爸爸说的,长出了会保护环境的麦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未终于把女儿哄睡着。沈砚正对着电脑修改专利申请书,晨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鬓角,已经能看到几缕银丝。十年光阴像反应釜里的催化剂,悄悄改变了很多事——他们的论文从核心期刊到了Nature子刊,实验室从租借的隔间变成了国家级工程中心,但有些东西始终没变:沈砚写报告时总爱咬着笔杆,林未记数据时还在用当年王老师送的那支钢笔,还有他们对视时,眼里永远亮着的光。

“山东基地的老乡说,今年的小麦亩产提高了两百斤,”沈砚忽然开口,指尖在键盘上停顿,“因为我们的可降解地膜能保水,还能当肥料。他们非要给我们寄新磨的面粉,说让念念尝尝‘科技麦’的味道。”

林未走到他身后,看着屏幕上“沙漠土壤修复用秸秆基凝胶及其制备方法”的标题,忽然想起第一次去山东时,那个说“不烧秸秆没法活”的老农。去年再去时,老人拉着她的手往车里塞花生,说现在秸秆能卖钱,地里的收成也好了,孙子学费再也不用赊账了。

“王老师昨天打电话,说江城职院要建‘绿色化工实训基地’,想让我们去当名誉导师,”林未拿起桌上的水杯,杯壁上还留着小苯酚画的笑脸,“他说现在好多学生都是因为我们的故事才报的化学专业。”

沈砚转过头,眼里闪着笑意:“还记得当年专升本的考场吗?你紧张得把准考证都攥皱了,我在考场外给你递了瓶水,你都没敢看我。”

“那时候谁知道你是沈教授的儿子,”林未笑着捶了他一下,“我只记得你白衬衫上有股松节油的味道,跟实验室的试剂瓶一个味。”

两人相视而笑时,晨光已经漫过实验台,照亮了台面上的一株小多肉。那是去年从新疆带回来的,种在装过秸秆提取物的玻璃瓶里,现在已经抽出了新叶。林未忽然想起颁奖那天说的话——平凡原料能合成不凡产物,就像这株在盐碱地里都能扎根的植物,就像当年那个在专科院校里不肯放弃的自己。

去山东的高铁上,小苯酚趴在窗边画速写。她的画本上已经有了很多“原料变宝贝”的故事:秸秆变成地膜,沙漠变成绿洲,就连爷爷的银匠工具,都被她画成了能点石成金的魔法棒。

“妈妈,你看这个,”她举着画本给林未看,上面画着四个手拉手的小人,分别举着试管、银匠锤、画笔和麦穗,背景是旋转的地球,“老师说这叫‘循环’,就像我们的实验一样,什么都不浪费。”

林未接过画本,忽然想起那个装着旧物的盒子。里面有父亲泛黄的实验报告,有张琪的道歉信,有学妹寄来的合影,还有小苯酚掉落的乳牙。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物件,其实都在诉说同一个故事:那些被轻视的、被放弃的、被遗忘的,都能在热爱与坚持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山东基地的麦田正泛着青绿色。王大爷带着老乡们在地里铺设新研发的生物降解膜,黑色的薄膜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埋在土里三个月就能变成养分。“林教授,沈教授,你们快来看看,”老人指着田埂边的排水沟,“这膜真能自己烂,水都变清了,去年这时候还飘着塑料袋呢。”

小苯酚跑到田埂上,捡起一块薄膜样品,像举着战利品似的喊:“这是爸爸妈妈做的!就像会融化的巧克力!”

老乡们都笑起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走过来,把怀里的婴儿递给林未:“教授,您抱抱俺家娃。这孩子生下来就没见过烧秸秆的烟,您说神不神?”

婴儿的小手抓住林未的手指,软软的像团棉花。林未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江城职院的自习室里,曾偷偷写下“要让世界干净一点”的愿望。那时的她不会想到,这个愿望会在十年后,变成田埂上这双没见过炊烟的眼睛。

傍晚的麦田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沈砚牵着小苯酚的手,在田埂上教她认麦穗的结构,林未站在旁边拍照,手机里存满了这样的画面:在新疆沙漠里和科研人员的合影,在东北黑土地上与农民的自拍,在实验室里小苯酚趴在仪器上睡觉的侧脸。

“爸爸,麦穗为什么是弯的呀?”小苯酚仰着头问。

“因为它成熟了,懂得低头呀,”沈砚蹲下来,指着远处的秸秆回收点,“就像那些秸秆,看起来是废物,其实藏着大能量。”

林未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传承的意义——不是把名字刻在奖牌上,而是让孩子在麦田里学会谦卑,在实验室里懂得坚持,在平凡的日子里看见光。就像沈砚的父亲,用一辈子的银匠手艺教会儿子专注;就像王老师,用一句“眼里有光”点亮了她的路。

回程的路上,小苯酚在车里睡着了,怀里还抱着那片薄膜样品。林未翻看手机时,看到张琪发来的视频:甘肃的厂房里,工人们正在卸载刚收来的秸秆,传送带尽头的机器正把它们变成白色的凝胶颗粒,像在生产某种神奇的魔法石。

“下个月去甘肃看看吧,”沈砚握着方向盘,侧头看了林未一眼,“听说那里的沙漠开始长草了,我们的凝胶真的管用。”

林未点头,视线落到车窗外。暮色渐浓,远处的村庄亮起灯火,像撒在大地上的星星。她忽然想起颁奖典礼那天,小苯酚在中科院展厅里说的话:“我也要做催化剂,让世界变得更干净。”

那时的她只当是孩子的戏言,现在却觉得,这颗种子早已在孩子心里发了芽。就像当年王老师在她心里种下的种子,就像沈砚父亲在儿子心里种下的种子,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回到实验室时,已经是深夜。林未把小苯酚抱到休息室的床上,盖好被子,转身回了实验室。沈砚正在整理明天要提交的项目申报书,屏幕上的光标忽明忽暗,像在和十年前的自己对话。

“你说,十年后的实验室会是什么样?”林未靠在门框上问。

“也许念念会在这里做实验吧,”沈砚笑着指了指角落里的儿童实验台,那是专门给小苯酚搭的,“说不定她会发明比我们更厉害的催化剂。”

林未走过去,从陈列柜里拿出那套银匠工具。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上面,银器的光泽和实验台的金属反光交织在一起,像条跨越时光的河。她忽然想给小苯酚打个银锁,就像沈砚父亲当年没来得及完成的那样,只是锁上的图案不再是苯环,而是一片麦田和一颗星星。

“明天去买些银料吧,”林未把工具放回陈列柜,“我们给念念打个长命锁,刻上她的名字。”

沈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和十年前在高铁上一样。实验室里的仪器还在低鸣,像在诉说一个未完的故事。林未知道,这场关于热爱与坚持的反应永远不会结束——沙漠里的草还在生长,实验室的灯还亮着,孩子的梦里还在出现会唱歌的分子。

就像那些曾经微弱的星火,早已连成了银河。而银河之下,总有新的反应在发生,新的生命在生长,新的故事在被书写。

凌晨五点,第一缕阳光照进实验室时,林未在新的实验记录上写下:

“反应持续进行中。原料:热爱,坚持,希望。产物:一个更干净的世界。催化剂:每一个不肯低头的平凡人。”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某个遥远的承诺。林未抬起头,看见沈砚正对着屏幕微笑,晨光落在他的侧脸,温柔得像个未完的梦。她知道,只要这盏灯还亮着,这场反应就永远不会结束。因为总有新的星火,在银河下,走向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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