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大的银杏叶黄透时,林未终于站在了绿色催化实验室的门口。
玻璃门里,穿着白大褂的学生正围着核磁共振仪讨论数据,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某种神秘的密码。林未攥着那瓶离子液体,手心微微出汗——这是她和沈砚第三次来实验室,前两次都只是在门口观望,今天李教授终于同意让他们参与项目组的例会。
“别紧张。” 沈砚站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笑意。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冲锋衣,背着熟悉的黑色双肩包,里面装着他们熬夜整理的实验改进方案。“李教授看了我们的补充报告,说‘思路很有意思’。”
林未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实验室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好奇,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她看到几个学生在低声议论,嘴唇动着,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专科”“竞赛加分”之类的词,还是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这是林未和沈砚,” 李教授从一堆文献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省赛一等奖的获得者,从江城职院升上来的,以后跟着我们组做‘离子液体的低成本制备’项目。” 他看向林未,“你上次说想用生物质原料替代咪唑,具体说说你的想法。”
林未定了定神,走到投影幕前,点开早已准备好的PPT。当她说到“用秸秆中的纤维素制备离子液体,成本可降低40%”时,台下有人笑出了声。
“秸秆?那里面的杂质处理起来多麻烦,”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扬了扬下巴,“我们用化学纯原料都嫌纯度不够,你们专科的实验标准,怕是跟不上吧?”
林未的脸瞬间涨红了。她攥着激光笔的手在发抖,刚要反驳,沈砚突然开口:“我们在江城职大做过预实验,用乙醇萃取法去除杂质,纯度能达到99.2%,数据在这里。” 他把一份打印好的实验报告递过去,上面附着清晰的色谱分析图,“而且成本降低后,这种方法才能真正应用到中小企业,这也是绿色化学的意义之一。”
男生接过报告,脸色渐渐变了。李教授点了点头:“这个思路有应用价值,沈砚说得对,绿色化学不仅要先进,还要落地。林未,你负责 impurity removal(杂质去除)部分,沈砚配合你做表征,下周给我初步方案。”
散会后,林未在走廊里忍不住红了眼眶。“对不起,” 她说,“我没说清楚……”
“不关你的事。” 沈砚递给她一瓶水,“他们只是不了解我们做的工作。以后用数据说话,比解释一万句都管用。” 他顿了顿,从包里掏出颗橘子糖,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塞进她手里,“吃颗糖,下午还有《高等有机化学》课,别影响状态。”
林未含着糖,甜意漫开来的瞬间,心里的委屈突然就淡了。她想起在江城职院的日子,那些被质疑的时刻,都是这颗糖和这个人,让她重新抬起头。
省大的课程比专科难了不止一个档次。《量子化学》里的波函数方程像天书,《仪器分析》的操作手册厚得能当枕头。林未常常在自习室待到深夜,沈砚总会陪着她,把复杂的公式拆成一步一步的推导,在她的笔记本上画满“懒人记忆法”的示意图。
一次《结构化学》小测,林未考了全班倒数第五。她拿着试卷,在银杏树下坐了很久,落叶像金色的雨落在她身上。她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属于这里,是不是当初的省赛一等奖,真的只是运气。
“这道题你不是不会,” 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她的试卷,“是对‘分子轨道对称性’理解错了。你看,把它当成‘左右手镜像’,是不是就好懂了?” 他捡起片银杏叶,对折后放在她面前,“就像这片叶子,对称的结构才稳定,分子轨道也是一样。”
林未看着那片对称的银杏叶,突然想起高中时学过的《兰亭集序》,里面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原来化学和文学里的“和谐”,竟是同一个道理。
“我是不是太笨了?” 她低下头,声音发涩。
“你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 沈砚在她身边坐下,踢了踢地上的落叶,“我刚学量子化学时,考得比你还惨。” 他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旧试卷,上面红叉多得像蜘蛛网,“你看,这是我高三时的化学卷子,比你的还难看。”
林未看着那张卷子,突然笑了。原来这个永远从容的学霸,也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
“我们去实验室吧,” 她说,“把杂质去除的方案再完善一下,说不定做实验能帮我理解那些公式。”
沈砚的眼睛亮了亮:“好。”
实验室的夜晚格外安静。林未调试萃取装置时,沈砚在旁边做红外光谱分析。当屏幕上跳出清晰的吸收峰时,他突然说:“你看,这个1640 cm⁻¹的峰,是纤维素的特征峰,说明我们的原料真的能用。” 他的语气里带着孩子气的雀跃,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林未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省大的秋天虽然有寒意,却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变得格外温暖。
项目组第二次例会时,林未展示的杂质去除方案惊艳了所有人。当她说到“用微波辅助萃取法,将处理时间从8小时缩短到1.5小时”时,连那个戴眼镜的男生都忍不住点头。李教授拍着她的肩膀说:“这个方法可以写篇小论文投稿了,林未,你牵头,沈砚做共同作者。”
回去的路上,银杏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林未突然想起沈砚家墙上的那张初中奖状,想起他阳台角落里的旧试剂瓶,想起他说“第一次做成功时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原来优秀从来不是天生的,是无数个夜晚的坚持,让他从那个抱着破烧杯的少年,长成了现在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沈砚,”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砚的耳尖瞬间红了。他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石子,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我见过你凌晨五点在路灯下背周期表的样子,见过你摔碎容量瓶后偷偷哭完又重新做实验的样子,见过你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是站在答辩台上的样子。” 他抬起头,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还亮,“林未,你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林未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己,突然踮起脚尖,轻轻抱了抱他。
“沈砚,” 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胸口,带着点哽咽,“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沈砚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回抱住她。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和她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知道,” 他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也是。从你第一次问我‘钠怎么读’的时候,就开始了。”
银杏叶还在往下落,像一场金色的雨。林未想起那个凌晨五点的路灯下,他捡起她掉落的周期表,指尖带着清晨的凉意;想起实验报告被篡改时,他替她挡住所有风雨;想起省赛领奖台上,他那句“我们做到了”……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早就藏在每一个眼神、每一次陪伴里。
他们在银杏树下站了很久,直到月光爬上树梢。沈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枚银色的戒指,上面刻着简化的纤维素分子结构,戒托内侧刻着一行小字:“2021.11.12,省大银杏道”。
“我爸新打的,” 他挠了挠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算求婚,就是……想让你戴着,像我们的实验一样,稳稳当当的。”
林未笑着接过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月光下,银戒泛着温柔的光,像把他们走过的路,都刻进了时光里。
那天晚上,林未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画下两个在银杏树下牵手的小人,背景是绿色催化实验室的玻璃门,里面亮着温暖的光。下面写着:
“从路灯到星光,从周期表到分子式,原来最好的征途,是和你一起走。”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像在为他们唱一首关于成长与相爱的歌。林未知道,未来的路还会有挑战,还会有质疑,但她再也不怕了。因为她身边有个人,会和她一起把秸秆变成宝藏,把质疑变成掌声,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值得纪念的模样。
就像那些离子液体里的星火,终于在省大的秋天,燎原成了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