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瞬间让整个嘈杂的小炒店都安静了几分。周围食客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充满火药味的三角关系上。
许薇被程野那冰冷刺骨的眼神钉在原地，刚才冲天的怒火和醋意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恐慌。她看着程野缓缓站起身，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汹涌的怒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我…我…”许薇嘴唇哆嗦着，想解释那二十万，想控诉程小满的敲诈，但在程野那洞悉一切般的冰冷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助的颤抖。
程小满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抱着胳膊靠在油腻的墙壁上，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火上浇油地小声嘀咕：“哎哟，急了急了，开始泼脏水了哦。”
程野没有理会程小满。他的目光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许薇苍白的脸上，一步步逼近。
“二十万？”程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程小满敲诈你二十万？就为了告诉你我在哪儿？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心寒，“许薇，在你心里，我程野就值二十万？还是说，你觉得用钱就能买到我的行踪？买到我的原谅？就像你以前，用钱解决所有问题一样？”
许薇被他逼得步步后退，高跟鞋在油腻的地板上打滑，狼狈不堪。她想解释，想说是程小满主动要的，可程野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看着我！”程野猛地拔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吓得旁边一桌客人筷子都掉了。“看着我！许薇！你他妈好好看看我！”
许薇浑身一颤，被迫抬起头，迎上程野那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的眼睛。那里面清晰的倒映着她此刻狼狈惊恐的模样。
“你刚才说什么？”程野的声音陡然压低，却更加危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你说我恶心？说我宁愿跟程小满这种人渣在一起？”
他猛地抬手，指向旁边看好戏的程小满，又猛地指向许薇自己，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对！我是跟她吃饭了！怎么了？！她再市侩！再贪财！再满嘴跑火车！她至少知道在我最他妈落魄、最他妈像个傻逼的时候，给我送一口热乎饭！知道给我这他妈快疯了的傻逼找个地方住！而不是像你！”
程野的胸膛剧烈起伏，积压了一整年的委屈、不被重视的愤怒、被背叛的痛楚，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在这一刻，对着眼前这个他曾经深爱的女人，轰然爆发！
“许薇！你他妈给我听好了！”他指着许薇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嘶哑变形：
“这一年！整整他妈的一年！老子在你心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去年冬天！零下八度！老子在你们公司楼下，像个傻逼一样等了你三个小时！就想陪你去看场电影！结果呢？你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什么？‘子昂那边有个重要的投资人酒会，我得陪他去，你自己看吧’！然后就把老子电话挂了！那天晚上老子一个人在电影院里，看着那场傻逼喜剧片，笑得眼泪都他妈出来了！”
“五一假期！老子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了去海边的车票和民宿！想给你个惊喜！结果临出发前一天晚上，你他妈轻飘飘地告诉我，‘子昂老家有个亲戚结婚，我得陪他回去一趟，你自己玩吧’！程小满！你告诉她！那天老子拎着行李箱去哪了？！”
程小满立刻接口，声音响亮，充满了煽风点火的意味：“去我家楼下大排档！喝了一晚上闷酒！吐得跟条死狗一样！还是老娘把你拖回去的！”
程野死死盯着许薇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继续咆哮：
“还有上个月！老子妹妹第一次化疗反应特别大，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哭着给我打电话！老子他妈心都碎了！给你打电话，想让你陪我去看看她，哪怕就一会儿！给她点鼓励！结果你他妈说什么？！‘子昂这边有个项目出了紧急状况，我得帮他处理，走不开，你替我跟妹妹说声对不起’！许薇！那是我妹妹！她把你当亲嫂子！她那时候最需要你！结果呢？！你他妈在帮陈子昂处理‘紧急状况’！”
“更别提昨天！”程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到顶点，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昨天是老子生日！老子二十八岁生日！你他妈答应得好好的！会准时回来！老子像个傻逼一样，买了你以前说想吃的小蛋糕！炖了你爱吃的咖喱！结果呢？！等到菜凉了！蛋糕馊了！等到的是陈子昂那个孙子替你打的电话！说你他妈在开重要会议！结果呢？！老子亲眼看见！看见你在KTV包厢里！被他搂着腰！唱他妈的情歌！唱‘爱真的需要勇气’？！许薇！你的勇气呢？！你的勇气就是用来一次次放老子鸽子！一次次为了陈子昂那个傻逼，把老子当垃圾一样丢在一边？！”
程野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眶赤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和……隐约的水光。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揉压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那里已经凹下去一个小坑。
整个张记小炒店，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烟机还在徒劳地轰鸣。所有食客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这场当众上演的情感凌迟。连程小满都收起了看戏的表情，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哥。
许薇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僵在原地。程野吼出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里。那些被她刻意忽略、被她用“工作”、“人情”、“身不由己”等借口搪塞过去的画面，此刻无比清晰地、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
原来…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原来每一次失约，每一次为了陈子昂抛下他，都在他心里刻下了这么深的伤！
她看着程野因为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赤红的眼眶，看着他用力揉着太阳穴的手…她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那些“重要会议”、“紧急状况”是真的，想说她不是故意的，想说她也很难…可是，所有的话在程野那血淋淋的控诉和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虚伪，那么…恶心！
她甚至找不到一个词来为自己开脱！
巨大的羞愧和迟来的悔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的脸像着了火一样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程野后面吼了什么，她似乎都听不清了。她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剧痛传来，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溢满口腔。这是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的痛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一点点那灭顶的羞愧。
“说话啊！”程野喘着粗气，声音因为嘶吼而变得沙哑不堪，他死死盯着许薇那被咬得鲜血淋漓的嘴唇，眼神冰冷而绝望，“你不是很能说吗？用你他妈那套投行的谈判技巧啊！告诉我！这一年！你为了陈子昂那个傻逼！放了我多少次鸽子？！十次？二十次？！还是他妈数都数不清了？！嗯？！”
许薇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鲜血顺着下巴滑落，滴在她米白色的套裙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她想摇头，想否认，想抓住程野的手告诉他不是这样的…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程野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看着她被咬破流血的嘴唇、看着她眼中那巨大的、无处遁形的恐慌和羞愧，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疲惫。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充满了无尽悲凉的惨笑。
“行了……”程野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心死如灰的疲惫和彻骨的冰冷，“许薇…你他妈别演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把重锤，狠狠砸在许薇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蓄满泪水的眼中充满了灭顶的惊恐！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彻底碎裂了，再也无法挽回。
程野不再看她。他弯腰，从桌上拿起那个旧旧的打火机，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他看向旁边一脸复杂的程小满，声音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许薇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攥着打火机，绕过呆若木鸡的许薇，大步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有些虚浮，背影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哥！等等我！”程小满愣了一下，赶紧抓起自己的包，狠狠瞪了失魂落魄的许薇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砰！”
小炒店油腻的玻璃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门外喧嚣的世界，也隔绝了程野的背影。
许薇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嘴唇上的血还在流，滴落在她昂贵的高跟鞋上。周围食客的窃窃私语、好奇探究的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她身上。店里弥漫的油烟味、菜味，混合着她嘴里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看着程野刚才坐过的位置。碗里，那块程小满强行夹进去的红烧肉，还孤零零地躺在米饭上，像是对她最大的嘲讽。
她终于明白。
程野说的没错。
是她，亲手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推向了深渊。
是她，用一次次失约，一次次为了陈子昂而将他置于次要位置的行为，彻底践踏了他的尊严和感情。
边界感？她以前嗤之以鼻的东西，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她心上烙下了最深的印记。
迟来的醒悟，伴随着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羞愧，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吞没。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身后油腻的墙壁上，然后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有服务员惊呼着跑过来。
许薇充耳不闻。她蜷缩在冰冷油腻的地板上，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无声的泪水混合着唇上的鲜血，汹涌而出。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用整整一年的有恃无恐，和二十万买来的地址，换来了一场当众的、诛心的审判，和一个男人彻底死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