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船的汽笛声漫过梨花梢时,沈砚秋正在清点护灵卫的名册。
名册的宣纸泛着淡淡的檀香味,是用北境极光谷的雪松香熏过的,据说能防虫蛀,更能让墨迹历久弥新。她指尖划过“阿木”两个字时,笔尖顿了顿——这是王婆婆孙子的新名字,当年在青丘由狐帝亲赐,取“草木向阳”之意。
“陆帮主在渡口等您呢。”门口传来护灵卫小甲的声音,少年捧着件月白披风,披风的衬里绣着暗纹的双生花,针脚比去年陆承煜亲手绣的那件工整了许多,“他说新到的漕运船载了批特殊的货物,非要您亲自去看。”
沈砚秋放下狼毫,窗棂外的梨花正好落了片在名册上,与“阿木”二字重叠,像朵忽然绽放的春雪。她想起今早梳头时,发间的梅花银簪莫名发烫,簪尾的“余温”二字在镜中泛着微光——这是五年来第三次出现这样的异状,前两次分别是北境结界松动、影盟残党肃清时。
“特殊货物?”她接过披风搭在臂弯,湖蓝色的裙摆扫过案底的木箱,箱里传出细碎的响动,里面是昨夜从蚀灵谷深处挖来的同心兰,根系还裹着湿润的黑土,“这个时节除了青丘的狐绒,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郑重?”
小甲挠了挠头,耳后的狐族胎记因兴奋而泛红:“好像是批古籍,说是从陨星谷密道的废墟里挖出来的,其中有本《护灵卫手记》,扉页上画着的女子,和您发间的银簪一模一样。”
沈砚秋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快步走出护灵卫总署,石板路上的梨花被踩得簌簌作响,像无数细碎的惊叹。渡口的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漕运船的白帆在阳光下鼓胀如翼,船头的梅花雕刻沾着晨露,折射出的光斑恰好落在陆承煜肩头——他正弯腰从船舱里搬一个紫檀木匣,匣身的铜锁是熟悉的梅花形状。
“慢点。”她快步上前扶住木匣,指尖触到匣面的瞬间,银簪突然剧烈震颤,簪尖的光芒穿透木匣,在舱壁上投下幅流动的光影:陨星谷密道坍塌前的最后画面里,个穿灰布长衫的老者正将什么东西塞进石缝,石缝的形状与这木匣完美契合。
“是影盟军师的遗物。”陆承煜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温度透过木匣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量,“上个月清理密道时,阿木在石缝里发现的,这锁……”
“只有我的银簪能打开。”沈砚秋拔下发间的梅花银簪,簪尖插进锁孔的刹那,木匣发出“咔嗒”轻响,像是沉睡多年的秘语终于被唤醒。匣内铺着层暗红绒布,布上平放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的“护灵卫手记”五个字已模糊不清,边角却被人细心地用浆糊修补过,补丁的纹路是漕帮特有的船锚图案。
她翻开手记的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时光里的秘密。第一页的墨迹已经洇开,却能辨认出“天启三年,陨星谷役,双生印碎”的字样,字迹下方画着幅简笔图:半块印石坠入黑水河,另一半被护灵卫拼死带回密道,图旁的批注用朱砂写就,笔锋凌厉如刀——“印碎则魔醒,印合需心诚”。
“这是当年失踪的那位护灵卫写的。”陆承煜指着页脚的小印,那是个微型的梅花图案,与沈砚秋母亲的私印如出一辙,“你看这里。”
手记的第三十七页夹着张残破的信纸,信纸的边缘沾着些黑泥,与黑水河底的淤泥成分完全一致。上面的字迹潦草急促,显然是临终前写下的:“影盟欲用活人血祭修复双生印,吾已将半块印石藏于沉沙船龙骨,唯梅花簪能感应其踪……”
“沉沙船?”沈砚秋的指尖在“龙骨”二字上反复摩挲,银簪的震颤越来越剧烈,匣底突然渗出些淡金色的液体,在绒布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流的走向恰好与黑水河的航道图重合,“当年我们只找到了密档,竟没发现龙骨里还藏着东西!”
陆承煜忽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海汛:黑水河入海口近日出现异常漩涡,渔民撒网时打捞起许多腐朽的木屑,木屑上刻着模糊的漕帮印记。当时只当是沉沙船的残骸被洋流冲上岸,现在想来,恐怕是那半块印石在魔气感应下异动所致。
“备船。”他合上木匣时,指腹被匣沿的毛刺划破,血珠滴在绒布上,竟与那淡金色的溪流融成一片,“我们得再下一次黑水河。”
沈砚秋却按住他的手。她从匣底抽出张折叠的羊皮纸,羊皮纸的角落印着个极小的“陆”字——是陆承煜父亲的私章。展开后,上面的墨迹已大半褪色,唯有“月圆之夜,龙骨显形”八个字清晰如昨,旁边画着个简易的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黑水河最深的漩涡处。
“今晚正是月圆。”她将羊皮纸凑近阳光,纸背的水印渐渐浮现:那是艘漕运船的剪影,船头站着两个相拥的人影,男的腰间佩着“忠”字玉佩,女的发间插着梅花簪,正是二十年前陆正宏与沈砚秋母亲的画像,“原来他们早就预料到今日。”
渡口的风突然转凉,梨花被吹得漫天飞舞,像场提前降临的雪。沈砚秋将羊皮纸小心地收进木匣,抬头时看见阿木正站在船舷边,手里捧着个陶罐,罐口飘出淡淡的药香——是用蚀灵谷的梨花和极光谷的冰泉熬制的安神汤,专门用来缓解护灵卫的魔气灼伤。
“沈姐姐,陆哥哥。”少年将陶罐递过来,罐身上的同心兰图案是他新绣的,针脚还带着生涩的稚气,“狐帝派来的信使说,青丘的望月台最近总在月圆夜发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界而出。”
陆承煜接过陶罐的手微微一沉。他想起《护灵卫手记》里的记载:双生印本是天地灵气所化,若用至阴之血强行催动,会引来北境深渊的魔物,届时不仅黑水河的封印会失效,整个北离的灵脉都会被魔气污染。
“看来影盟还有漏网之鱼。”他将安神汤递给沈砚秋,陶罐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恰好压下银簪带来的灼烫,“他们找不到半块印石,就想引魔物来强行破开龙骨。”
沈砚秋抿了口安神汤,清甜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银簪的震颤果然缓和了些。她望着渐沉的夕阳,余晖将黑水河染成片金红,远处的漩涡处泛着诡异的暗紫色,像块正在融化的墨锭。
“我们得分两路。”她从木匣里取出那半块双生印,印石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你带护灵卫去青丘加固望月台结界,我去黑水河找龙骨里的印石。”
陆承煜皱眉:“不行,黑水河的魔气经过五年滋生,比当年蚀灵谷的更凶险,我陪你去。”
“青丘的孩子们更需要你。”沈砚秋将《护灵卫手记》塞进他怀里,指尖划过他腕间的护灵咒纹身——这是三年前在极光谷纹的,用北离树的汁液调和朱砂,能暂时抵御魔气侵蚀,“手记里记载了望月台结界的弱点,只有你能看懂陆伯父的批注。”
阿木突然指着天空:“你们看!”
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挂上枝头,月光洒在黑水河上,将那片暗紫色的漩涡照得格外清晰。漩涡中心突然升起道黑色的光柱,光柱的顶端凝结成个巨大的魔影,魔影的轮廓竟与当年蚀灵谷的蚀灵魔有七分相似,只是周身缠绕的魔气更浓郁,带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开始血祭了!”沈砚秋将梅花银簪插进木匣的锁孔,匣底突然弹出把短刀,刀鞘上的花纹与她腰间的佩剑如出一辙,“这是我娘的遗物,护灵咒加持过的,你带着防身。”
陆承煜握住短刀的瞬间,刀柄的温度突然升高,像是有团火焰顺着手臂蔓延至心口。他想起五年前在极光谷冰湖,献祭记忆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沈砚秋在光芒中化作光屑时,发间的银簪也是这样发烫,像是在诉说着未尽的牵挂。
“等我回来。”他的声音被风声裹挟着散在渡口,转身时披风的下摆扫过满地梨花,带起一阵微香,“黑水河底的暗流规律记着吗?寅时三刻会有短暂的平缓期,就在那时下潜最安全。”
沈砚秋望着他带着护灵卫远去的背影,直到马蹄声消失在梨花深处,才转身跳上漕运船。船夫早已备好潜水皮囊,皮囊上的皮革泛着陈旧的光泽,是用当年沉沙船的残骸鞣制而成,上面还留着她和陆承煜的刀痕,像两道平行的岁月印记。
“姑娘,这是陆帮主吩咐备好的。”船夫递过来个油布包,里面是热腾腾的糖糕,糖霜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他说您小时候最爱吃这个,黑水河底冷,揣在怀里能暖暖身子。”
沈砚秋的眼眶忽然发热。她将糖糕塞进怀里,指尖触到油纸下的硬物——是那半块双生印,印石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是陆承煜掌心的余温。船行至漩涡附近时,她换上潜水服,头盔的水镜里映出圆月的倒影,像颗悬在水面的明珠。
下水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潜水服的缝隙往里钻。沈砚秋按照陆承煜说的,借着寅时三刻的暗流平缓期,向着漩涡中心潜去。月光透过水面,在江底投下斑驳的光影,成群的银鱼从身边掠过,鱼腹的银光与沉沙船龙骨的磷光交织,像条流动的星河。
沉沙船的残骸比五年前更残破了。
船体的木板大多已腐朽,唯有龙骨依旧完好,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当年谢临渊为了让沉沙船能抵御江底压力,在龙骨里掺了陨星谷的晶石,这也是印石能在此安然存放二十年的原因。
沈砚秋用短刀撬开龙骨的缝隙,里面果然藏着个青铜盒,盒盖上的锁与她手中的半块双生印完美契合。就在她将印石嵌进去的瞬间,盒身突然剧烈震动,盒底弹出张羊皮地图,地图上用朱砂标着七个红点,正是北境七处结界的位置,每个红点旁都写着个“祭”字,字迹与影盟军师的信纸如出一辙。
“他们想同时血祭七处结界!”沈砚秋的心跳骤然加速,银簪的震颤越来越剧烈,江底的魔气开始翻涌,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沉睡,“青丘的望月台只是其中一处!”
她将青铜盒塞进防水皮囊,转身时忽然发现,周围的银鱼不知何时已散去,江底变得异常安静,只有远处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靠近。水镜里的魔影越来越清晰,魔气形成的触手顺着暗流蔓延过来,在她身后织成张巨大的网。
“沈砚秋!”
陆承煜的声音突然透过传声管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沈砚秋猛地回头,看见他穿着潜水服,正顺着沉沙船的桅杆向下游,头盔的水镜上沾着些血迹,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你怎么来了?青丘的结界……”
“阿木带着护灵卫守住了!”他游到她身边,短刀的刀尖还在滴着黑色的液体,“影盟的主力果然在黑水河,青丘只是幌子!他们想用七处血祭引魔影破界,而这里,才是真正的阵眼!”
魔影的触手突然加速袭来,陆承煜将沈砚秋护在身后,短刀挥舞间划出金色的光弧,护灵咒的光芒在江底炸开,将魔气触手斩成碎片。但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条黑色的蛇,死死缠住了沉沙船的龙骨。
“双生印合璧!”沈砚秋将两块印石举过头顶,印石在月光的折射下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手记里说,月圆之夜,双印归位,能唤醒沉沙船的护灵阵!”
陆承煜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掌心同时贴在印石上。护灵咒的光芒顺着手臂蔓延,与印石的金光融成一片,沿着龙骨的纹路迅速扩散至整艘沉沙船。那些腐朽的木板突然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有生命在复苏,船身上的漕帮印记逐一亮起,在江底形成个巨大的光罩,将魔影的触手隔绝在外。
“是陆伯父的护灵阵!”沈砚秋看着光罩外不断撞击的魔影,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年他故意让沉沙船沉没,就是为了用整艘船的灵力布下这个阵,作为北境最后的防线!”
陆承煜的指尖在印石上迅速滑动,按照《护灵卫手记》里的口诀催动阵法。光罩的光芒越来越盛,沉沙船的残骸竟开始缓缓上浮,船头的梅花雕刻在月光下泛着温暖的光,像颗正在苏醒的心脏。
魔影发出不甘的咆哮,周身的魔气突然凝聚成把巨刃,狠狠劈向光罩。光罩剧烈震颤,龙骨的缝隙中渗出些淡金色的液体,与沈砚秋和陆承煜掌心的血迹融在一起,沿着阵法的纹路流淌,像是在补充着流失的灵力。
“再加把劲!”陆承煜的声音因用力而沙哑,他能感觉到沉沙船正在突破水面,月光的力量越来越强,双生印的光芒已经穿透光罩,在夜空形成个巨大的梅花印记,“你看岸上!”
沈砚秋抬头望去,只见黑水河两岸站满了人——有护灵卫,有青丘的狐族,还有闻讯赶来的渔民,每个人手中都举着点燃的火把,火把的光芒在夜空中汇成片星海,与江底的光罩遥相呼应。
“是阿木带他们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他们在用凡人的信念加持护灵阵!”
当沉沙船的船头彻底浮出水面时,双生印的光芒达到了顶峰。巨大的梅花印记在夜空中炸开,化作漫天光屑,像场温暖的流星雨。魔影在光屑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周身的魔气迅速消散,最终化作点点黑灰,被夜风吹散在梨花梢头。
沈砚秋摘下头盔,任由带着水汽的风拂过脸颊。陆承煜的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掌心的血迹与印石的金光融在一起,在两人的腕间烙下对对称的梅花印记,像对永不褪色的誓言。
“看,糖糕还热着。”陆承煜从她怀里掏出油布包,糖霜虽然化了些,却依旧散发着甜香,“我说过,揣在怀里能暖暖身子。”
沈砚秋咬了口糖糕,清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种踏实的暖意。她望着沉沙船的龙骨,那里的青铜盒已经打开,《护灵卫手记》的最后一页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上面是行新添的字迹,笔锋像极了陆承煜,又带着她的娟秀——“双生合璧,不在印石,在心之归处”。
天色渐亮时,护灵卫们开始清理黑水河的魔气残留。阿木举着火把跑来,火把的光晕里映着张兴奋的脸:“沈姐姐,陆哥哥,狐帝说要在青丘为你们立块碑,就叫‘归舟碑’,上面刻着你们在江底的故事呢!”
陆承煜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发,目光落在沈砚秋发间的梅花银簪上。晨光穿过簪尖的珍珠,在她脸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色的星子。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在极光谷,失去记忆时依旧脱口而出的邀请,原来有些牵挂,早已刻在灵魂深处,无关记忆,只关心跳。
“碑就不必了。”沈砚秋将最后一块糖糕递给他,转身望向初升的朝阳,阳光洒在黑水河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不如多栽些梨花树,让往来的漕运船都知道,这里曾有艘载着月光归来的船,船上有两个人,守着北离的安宁,也守着彼此的岁月。”
陆承煜握住她的手,并肩站在沉沙船的船头。远处的梨花漫山遍野,像场永不落幕的雪,漕运船的汽笛声在山谷间回荡,载着新的故事,驶向更远的远方。而他们腕间的梅花印记,在晨光中渐渐泛起温润的光泽,像两朵永远绽放在岁月里的花。
七日后,黑水河渡口的梨花树下多了块木牌。木牌上没有刻字,只嵌着两片重叠的梨花瓣——一片来自蚀灵谷,一片采自青丘望月台,风过时,花瓣相触的轻响像句无声的誓言。护灵卫们说,这是陆帮主和沈姑娘亲手立的,比任何碑文都更能记下那段江底的往事。
沈砚秋站在木牌前,看着阿木指挥着护灵卫们往漕运船上搬运新制的护灵咒符。符咒用极光谷的冰蚕丝织就,上面用北离树的汁液画着双生印,遇魔气会发出金光,是陆承煜根据《护灵卫手记》改良的新法子,比当年的青铜短刀更轻便,也更适合渔民们日常防身。
“陆哥哥说,这批符咒要送到北境七处结界的哨所。”阿木跑过来,手里拿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他临摹的双生印图案,笔触已经有了几分护灵卫的沉稳,“他还说,等忙完这阵,就教我们用梨花汁调和朱砂,说这样画出来的符咒,带着草木的生气,更能压制魔气。”
沈砚秋接过画纸,指尖拂过少年笔尖的飞白。那处留白恰好形成个小小的船影,像艘正在梨花海里航行的归舟,忽然想起昨夜陆承煜在灯下研墨时说的话:“最好的护灵咒,从来不是刻在符咒上的纹样,是人心底的念想。”
渡口的风带着新酿的梨花酒香飘过来。酿酒的老匠人正在船头支起蒸笼,笼屉里码着整整齐齐的糯米,上面撒着刚摘的梨花瓣——这是北离新传的习俗,说是用黑水河的活水、蚀灵谷的梨花酿出的酒,能驱散魔气带来的寒意。
“沈姑娘,尝尝今年的新酒?”老匠人递过来个粗瓷碗,酒液清冽,浮着层细密的梨花沫,“陆帮主特意交代,要留两坛埋在梨花树下,说等明年此时,用这酒祭奠那些沉在江底的护灵卫,他们定会闻着酒香回家。”
沈砚秋浅啜一口,清甜的暖意顺着喉咙淌进心口。她望着远处正在卸货的漕运船,船身新刷的桐油在阳光下泛着光,甲板上晾晒着渔民们刚织的渔网,网眼的纹路竟是简化的护灵咒——这是阿木教他们的,说是既能捕鱼,又能防水里的魔气侵扰。
“陆帮主在那边呢。”老匠人指着船尾,陆承煜正弯腰帮个渔家女修补渔网,指尖穿过网眼时,腕间的梅花印记与网纹的咒符重叠,泛出淡淡的金光,“他说要把沉沙船的龙骨改造成座灯塔,就立在黑水河的漩涡处,以后夜里行船的人,再也不会怕迷路了。”
沈砚秋走到船尾时,陆承煜刚补好最后一个网眼。他抬起头,掌心还沾着些桐油,在晨光下闪着油亮的光:“刚才青丘来消息,狐帝用双生印的灵力加固了所有结界,以后就算是月圆夜,也不会再有魔气异动了。”
她注意到他怀里揣着个油布包,形状像是本书。伸手去掏时,陆承煜却按住她的手,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猜猜是什么?”
“除了《护灵卫手记》,还能有什么宝贝。”沈砚秋故意板起脸,指尖却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下,引得他握住的手紧了紧。
油布包打开的瞬间,露出本线装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北离风物记”五个字,字迹是她的笔锋,却在每个字的角落都添了点陆承煜特有的顿挫。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幅小小的插画:黑水河的漩涡旁,艘漕运船正迎着月光航行,船头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发间的梅花簪与腰间的玉佩在月色下遥遥相对。
“这是……”她的声音忽然哽住。
“从陨星谷密道里找到的空白册子。”陆承煜的指尖划过插画旁的小字,那是他补写的批注,“前几日整理影盟军师的遗物,发现他当年偷偷抄录过许多护灵卫的故事,只是没来得及写完。我们来把它补完吧,从黑水河开始,一直写到极光谷的北离树。”
沈砚秋翻到第二页,那里贴着片干枯的同心兰,花瓣上用朱砂写着行日期——正是五年前他们在蚀灵谷种下第一株梨花的那天。再往后翻,夹着张青丘的狐毛、块极光谷的冰晶,甚至还有半块焦黑的糖糕纸,是当年在黑水河底那包被体温焐热的糖糕留下的。
“阿木说,等册子写满了,就刻成木书,放在新建的灯塔里。”陆承煜合上册子时,阳光透过船帆的缝隙落在封面上,“让所有经过黑水河的人都知道,北离的护灵卫,从来不是只有刀剑,还有梨花,有糖糕,有许多藏在烟火里的温暖。”
渡口突然传来一阵欢呼。护灵卫们正将块巨大的龙骨抬上岸,龙骨的断口处被打磨得光滑,上面刻着新的护灵咒,咒符的间隙嵌着无数细小的夜明珠,像片浓缩的星空——这就是陆承煜说的灯塔骨架,用沉沙船最坚固的那段龙骨制成,据说能在夜里发出十里可见的光芒。
“陆哥哥,沈姐姐,快来看看!”阿木举着支刚做好的火把跑来,火把的柄上缠着梨花枝,点燃时冒出的烟带着淡淡的清香,“这是用您说的法子做的,烧起来一点黑烟都没有,还能驱散瘴气呢!”
陆承煜接过火把,火苗在他掌心跳动,映得腕间的梅花印记格外清晰。他忽然拉起沈砚秋的手,向着龙骨的方向走去:“走,我们去给灯塔奠基。老匠人说,奠基时要埋下最珍贵的东西,我想把这个埋进去。”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两片重叠的银鳞——是当年在黑水河底,从银鱼身上摘下的,一片刻着他的名字,一片刻着她的名字,合在一起时,恰好组成个完整的双生印。
沈砚秋看着他将锦囊埋进龙骨下的泥土里,忽然明白,所谓的护灵卫,所谓的双生印,从来都不是沉重的枷锁。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牵挂,那些落在烟火里的温暖,才是最坚固的结界,能抵御所有的魔气与风霜。
三个月后,黑水河灯塔建成。
灯塔的塔顶嵌着块巨大的夜明珠,是从沉沙船龙骨里取出的,夜晚亮起时,光芒能穿透十里浓雾。塔底的石碑上没有刻字,只刻着幅完整的双生印,印石的缝隙里种满了同心兰,花开时,紫色的花瓣会顺着石碑的纹路蔓延,像给印石披了件柔软的外衣。
陆承煜和沈砚秋站在塔顶,看着漕运船从灯塔下缓缓驶过。船头的渔民们看见塔顶的灯光,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把回应,火光在黑水河上连成一线,像条温暖的星河。
“你看那艘船。”沈砚秋指着最前面的漕运船,船帆上绣着朵巨大的梅花,梅花的中心绣着个小小的“陆”字,“是张叔的船队,他们说以后所有漕运船都要绣上梅花,算是给我们的信物。”
陆承煜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那里的梅花银簪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李大人来信说,京城的梨花也开了,他让人在御史台的院子里种了整整两株,说等我们回去时,正好能赶上酿新酒。”
沈砚秋翻开手中的《北离风物记》,最新一页画着幅灯塔的插画,旁边写着行新添的字:“归舟载月,月映归人,此心安处,便是北离。”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画舫的火焰里,陆承煜将她护在怀里时说的话,原来有些承诺,真的能穿过岁月的硝烟,在梨花纷飞处,长成最温暖的模样。
塔下传来护灵卫们的歌声,是新编的《护灵谣》,歌词里没有了当年的悲壮,只有漫山的梨花,满江的月光,和一艘永远等在渡口的归舟。歌声漫过黑水河,漫过蚀灵谷,漫过极光谷的北离树梢,像句温柔的咒语,轻轻落在每个北离人的心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