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水熬得很慢,要小火慢慢煨着,让药香一点点渗进水里。杨灿守在灶台边,看着水汽氤氲而上,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让江悠喝下,她素来不爱这些带着药味的东西。
午后的书房里,墨香混着淡淡的薄荷味飘进来。杨灿端着青瓷碗进来时,江悠正在临摹一幅《寒江独钓图》,笔尖在宣纸上勾勒出孤舟的轮廓,清冷得像她本人。
“江悠,喝点水吧。”杨灿把碗放在案边,小心翼翼地推到她手边,“不苦的,加了点蜜。”
江悠瞥了那碗浅绿色的水,没动:“我不渴。”
“就喝一口。”杨灿学着昨日烤兔子时的语气,带着点讨好的执拗,“你昨夜翻了半宿的身,我在窗外都听见了。”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杨灿才想起自己夜里守在窗外的事是瞒着的,脸颊“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我…我是路过”
江悠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宣纸上的孤舟被墨点污了一块。她没戳破,只是端起那碗薄荷水,抿了一小口。
清甜里带着微涩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竟真的压下了几分午后的昏沉。她抬眼时,正撞见杨灿偷偷抬眸看她的样子,像只偷瞄主人反应的狗狗,眼里满是期待。
“还行。”江悠放下碗,语气依旧平淡,却把剩下的小半碗都喝了。
杨灿看着她喝完,心里的雀跃差点溢出来,手指在身后悄悄蜷了蜷,又很快松开。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就见福伯匆匆掀帘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公主,五皇子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江悠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杨灿敏锐地察觉到她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知道了。”江悠放下笔,声音里没了方才的浅淡暖意,只剩冰封般的清冷,“推我过去。”
福伯应声上前,正要握住轮椅扶手,杨灿却抢先一步挡在前面,指尖稳稳扣住木扶手:“我来。”
江悠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的冰霜淡了些,终是没说话,算是默许。
轮椅穿过回廊时,杨灿能感觉到江悠的指尖正用力捏着裙裾,布料被印出深深的褶皱。阳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晰。
“五皇子…他…很难应付吗?”杨灿忍不住问,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江悠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假山上,那里的爬山虎正沿着石缝往上爬,像些挥之不去的藤蔓。她沉默了片刻,声音冷得像冰:“他不是来探望我,是来看看,我这废人还能不能碍他的眼。”
正说着,前厅门口已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五皇子江致背对着她们站在廊下,腰间玉带镶嵌着翡翠,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听见轮椅声,他转过身,脸上立刻堆起温和的笑,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反而衬得眼神愈发锐利。
“七妹近日气色不错。”江致走上前,目光扫过江悠的轮椅,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关切,“看来这公主府的日子,比宫里舒心。只是不知七妹这腿,何时能站起来陪为兄走走?”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向江悠最痛的地方。
杨灿推着轮椅的手猛地握紧。她看见江悠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泛出青白的印子。阳光落在江悠脸上,她的表情依旧清冷,可杨灿却莫名觉得,她那双总是覆着寒霜的眼睛里,此刻正落着一场无人看见的雪。
江致的目光在杨灿脸上打了个转,忽然笑了笑:“七妹这护卫看着倒是精神,只是不知身手如何?前日锦云阁之事,我听人说,有个青衫少年身手不凡,想来就是这位吧?”
杨灿心头一紧。锦云阁的冲突才过去几日,五皇子竟已查得这般清楚,显然是早有留意。她正想开口,江悠却先一步接话,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是些口角争执,五哥日理万机,倒还记挂这些琐事。”
“怎能是琐事?”江致故作严肃,“皇家颜面要紧。那二皇兄也是,总爱往那些地方钻,若是惹了麻烦,岂不是让父皇烦心?”他话里骂着江炫,眼神却瞟向杨灿,像是在说“你动手打了皇子,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杨灿握着轮椅扶手的手又紧了紧。她忽然明白,五皇子哪是来“探望”,分明是来敲打,既敲打江悠别太出格,也敲打自己这“山野护卫”别不知天高地厚。
“五哥说的是。”江悠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日后我会管束好身边人,断不会给皇家丢脸。”
江致这才满意似的点点头,目光扫过书房的方向:“听闻七妹近日在整理旧档?是在看江南盐税的卷宗?”
这话问得突然,杨灿看见江悠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查地蜷了蜷。江南盐税是近来朝堂的敏感事,五皇子分管户部,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不过是闲来无事,翻些旧账解闷。”江悠淡淡道,“哪比得上五哥手握实权,为父皇分忧。”
“七妹说笑了。”江致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身道,“时辰不早,我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叨扰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向杨灿,“这位护卫看着面善,不知师从何处?”
杨灿心提到了嗓子眼。师父不挂道人从不与朝堂往来,若是说出来,难保不会被五皇子抓住把柄。她正支吾着,江悠忽然道:“山里来的野路子,没什么名号,五哥不必在意。”
江致深深看了杨灿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杨灿才发现自己后背已沁出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