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情文学
一个专注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3章

事务所的日光灯管嗡嗡响着,把三人的影子钉在褪色的木地板上。天一搬了把藤椅坐在中间,陈欣悦抱着账本靠在桌沿,刘明轩则在白板上画了个简单的流程图,笔尖划过板面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心理学分析谈不上,”陈欣悦把账本卷成筒,轻轻敲着掌心,“但苏晴的状态很明显——她不是需要我们解决具体问题,是需要‘被看见’。你注意到没?她说话时总盯着自己的鞋尖,提到‘灰蒙蒙’的时候,手指在塑料袋上掐出了四个白印子,那是紧张到极致的表现。”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抑郁状态里的人,就像被困在玻璃罩里,外面再热闹也传不进去。我们要做的不是砸玻璃,是坐在罩子旁边,让她知道有人在。”

天一挠了挠耳朵,藤椅被晃得吱呀响:“就是说,不用特意讲笑话逗她,不用逼她说话?”

“对,”陈欣悦点头,“但要创造‘自然的互动’。比如明天买早餐时,让她选自己想吃的;整理档案时,递个文件夹给她;甚至……让她看着你跟明轩抢最后一块绿豆糕。”

刘明轩突然在白板上画了个小太阳,旁边标了行字:微小的确定性。他转过来,镜片后的眼睛看着两人:“她需要知道,每天会发生什么,是可预期的。”

“比如六点半去公园打拳?”天一突然笑了,“上次你跟张大爷比太极,被他用拐棍勾住脚脖子摔了个屁股墩,这事儿能算‘确定性’不?”

刘明轩的耳根红了,在“微小的确定性”下面画了个叉,又添了个括号:(避免大型社死现场)。

陈欣悦被逗笑了,把账本摊开:“说正经的,我查过附近的活动。明天上午孤儿院有手工课,下午老巷口有修旧物的市集,晚上王叔的烧烤摊会出摊——都是烟火气重的地方,适合慢慢渗透。”

天一突然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指着墙角的绿萝:“要不明天让她给绿萝浇水?我上次差点把它浇死,陈欣悦念叨了我三天。”

“可以,”陈欣悦点头,“赋予一点微小的责任,比单纯‘陪着’更有意义。”

刘明轩在笔记本上写:第一天计划。然后逐条列下:

7:00 早餐摊(允许苏晴自主选择)

9:00 孤儿院手工课(观察为主,不强迫参与)

14:00 旧物市集(触摸感强的场景)

19:00 烧烤摊(声音、气味、温度的多重刺激)

他把笔记本推到中间,三人凑过去看,日光灯管的光晕落在纸页上,把那些字照得暖融融的。

“就这么定了,”天一拍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明早谁叫她?总不能让她在事务所门口等吧?”

陈欣悦掏出手机:“我昨天悄悄记下她来时坐的公交路线,离这儿三站地,明早我去站台等她。”

夜色漫进窗户时,三人还在讨论细节——刘明轩担心旧物市集人太多会让她紧张,陈欣悦提议带个折叠小马扎,万一她想躲开人群可以坐会儿;天一则坚持要在早餐摊多买个茶叶蛋,“万一她不好意思说想吃呢”。白板上的流程图被添了又改,最后画成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像极了天一画的画。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天光刚把云层染成淡粉色,陈欣悦就站在了公交站台。她特意穿了件浅黄的衬衫,手里捏着两包纸巾——昨天注意到苏晴总用袖子擦汗。

六点零五分,302路公交缓缓停下,苏晴从后门下来,浅蓝连衣裙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看见陈欣悦时愣了愣,脚步慢了半拍,走到跟前才小声说:“早。”

“早,”陈欣悦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布袋,“刚烤好的糖糕,还热乎着。”

苏晴接过布袋,指尖碰到温热的纸壳,像被烫了下似的缩了缩,却把袋子攥得很紧。两人并肩往事务所走,晨风吹起她们的衣角,路边的油条摊飘来香气,有骑自行车的大爷按响车铃,喊着“借过借过”。

“昨天……谢谢你的卤豆干。”苏晴突然开口,声音比昨天亮了点。

“是天一抢着塞给你的,”陈欣悦侧过头看她,“他这人就这样,好东西总爱往别人手里塞,上次给流浪狗喂牛肉干,差点被狗咬了手。”

苏晴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有笑意要浮上来,却又很快落下去。快到巷口时,她忽然指着墙根的牵牛花:“这个……开得真好。”

陈欣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紫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是张奶奶种的,她说每天早上浇点淘米水,就能开得旺。”

两人走到事务所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推开门,看见天一正踮着脚够吊柜里的面粉,绷带挂在柜角上,他拽了两下没拽下来,反倒把旁边的搪瓷杯碰掉了,刘明轩伸手接住时,杯底的茶渍蹭了他一手。

“哟,来了!”天一看见她们,笑得露出小虎牙,完全没在意还挂在柜角的绷带,“快来帮我看看,这面粉过期没?今天想给孤儿院的孩子蒸馒头。”

苏晴站在门口,看着天一踮着脚跟吊柜较劲,看着刘明轩用湿巾慢慢擦手上的茶渍,看着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面粉袋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突然觉得这乱糟糟的场景里,藏着种说不出的安稳。

陈欣悦把糖糕放在桌上:“先吃早饭,蒸馒头的事等会儿再说。”她给苏晴递过双筷子,“尝尝?这家的糖糕馅里放了桂花,甜得不腻。”

苏晴捏着筷子,看着桌上的糖糕冒着热气,看着天一抢了刘明轩半个糖糕还被瞪,看着陈欣悦边吃边算今天要带多少手工材料,忽然低下头,咬了一小口糖糕。

桂花的甜香漫开时,她的睫毛颤了颤。这是三个月来,她第一次觉得,食物是有味道的。

刘明轩默默往她面前推了杯温水,杯壁上凝着细水珠。他没说话,只是在笔记本上写了行字:第一天,07:15,主动提及牵牛花,进食第一口有明显咀嚼动作。

晨光落在纸页上,把那行字照得清清楚楚。窗外的牵牛花,又开得旺了些。

孤儿院的院子里飘着浆糊的甜香,十几个孩子围在长桌旁,手里捏着彩纸和剪刀,叽叽喳喳像刚出窝的麻雀。苏晴站在门口,浅蓝裙摆被风掀起个小角,手指下意识绞着裙边——她还是第一次离这么多孩子这么近。

“苏晴姐,来这儿坐!”陈欣悦搬了个小马扎放在长桌尾端,桌上摆着裁好的皱纹纸,“乐乐说想做朵康乃馨,你帮他看看配色?”

被点名的乐乐举着张粉色纸冲苏晴笑,缺了颗门牙的样子有点憨。苏晴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坐下,指尖刚碰到纸边,就听见天一在那边喊:“哎哟!明轩你看你剪的蝴蝶,翅膀都歪到姥姥家了!”

刘明轩没理他,只是把剪坏的蝴蝶纸揉成球,轻轻往天一脑门上扔。纸球弹到天一绷带上,他夸张地“嘶”了一声,逗得孩子们全笑了。苏晴的肩膀悄悄松了点,眼角余光瞥见乐乐正盯着她的手,小声问:“姐姐,你会叠星星不?”

她顿了顿,指尖在彩纸上划了个圈,慢慢折出个锐角:“以前……叠过。”

乐乐的眼睛亮了:“能教我吗?我想叠给张奶奶,她昨天咳嗽了。”

苏晴的手指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妈妈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叠星星,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们手背上,暖烘烘的。她深吸一口气,把乐乐的小手包在自己手里:“这样……先把纸绕成圈。”

浆糊罐被碰倒时,苏晴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天一抢了先。他手忙脚乱地用抹布擦桌子,浆糊蹭了满手,还不忘冲她笑:“没事没事,这玩意儿干了跟胶水一样,粘对联正好。”陈欣悦递过湿巾时,故意往他胳膊上拍了下:“就你手快,上周帮李奶奶修抽屉,差点把合页粘反了。”

苏晴看着天一龇牙咧嘴地擦手,看着乐乐举着歪歪扭扭的星星跑向张奶奶,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半张彩纸,纸上留着她刚才折星星的折痕,像串浅浅的脚印。

午后的旧物市集挤在老巷口,蓝布棚子底下摆着摊,搪瓷缸、老座钟、布娃娃挤在一起,空气里混着樟脑丸和阳光的味道。苏晴跟在三人后面,脚步放得很轻,像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这个眼熟不?”天一举着个掉漆的铁皮青蛙,在她面前晃了晃,“小时候你肯定玩过,一蹦能蹦三尺远。”

铁皮青蛙“咔哒”响了一声,苏晴吓了一跳,却没躲开。她看着青蛙的绿漆剥落处露出银灰色的铁皮,忽然想起自己十岁生日时,爸爸也给她买过一个,后来搬家时弄丢了,她哭了整整一晚。

“摸起来凉丝丝的。”她小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青蛙的背。

刘明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旁边,手里拿着个布娃娃,娃娃的纱裙破了个洞,眼睛却亮闪闪的。他没说话,只是把娃娃递到她面前,指了指娃娃裙角绣的小雏菊——跟苏晴连衣裙上的图案很像。

“摊主说,这是三十年前给女儿做的。”陈欣悦走过来,声音轻得像怕惊到娃娃,“女儿出嫁时留这儿了,说‘让它陪别的小姑娘玩’。”

苏晴接过布娃娃,纱裙的质感磨得手心发痒。她忽然发现娃娃的左手缺了根手指,用红线简单缝过,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极了妈妈当年给她补袜子的样子。眼眶一热,她赶紧把娃娃放回摊位,指尖却沾了点纱裙上的金粉,亮闪闪的。

“那边有卖糖画的。”天一突然指着巷口,“小时候我总缠着王大爷画龙,结果他每次都画成蚯蚓,说‘龙得瘦点才灵活’。”

苏晴跟着他们往巷口走,金粉在指尖闪着光。路过修表摊时,老钟表的滴答声落在耳边,像谁在轻轻数着时间。

傍晚的烧烤摊支在老槐树下,王叔的炭火把肉串烤得滋滋冒油,撒上孜然时腾起的烟带着股焦香。天一抢了两串腰子,递一串给刘明轩,被他嫌弃地推开——刘明轩总说腰子有股怪味。

“苏晴,尝尝这个筋头巴脑?”陈欣悦递过一串烤板筋,签子头被她细心地掰弯了,“王叔烤得烂,不塞牙。”

苏晴捏着签子,板筋的油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她咬了一小口,孜然的香味混着肉香漫开,忽然听见天一在跟王叔吵:“上次你说加辣加麻,结果辣得我半夜找水喝!”

“那是你怂!”王叔笑着翻着肉串,“你看人家小姑娘,吃着不挺香吗?”

苏晴的脸有点热,低头又咬了口板筋。夜风带着槐花香吹过来,把刘明轩的笔记本吹得翻了页,她瞥见上面写着:17:30,主动接过板筋,咀嚼次数较早餐增加。

“明轩你又记啥呢?”天一凑过去看,被刘明轩伸手挡住,“写你的观察日记呢?”

刘明轩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颗橘子糖,剥开糖纸递给苏晴。糖纸的响声在烟火气里很轻,橘子味的甜香却钻得很远。

苏晴含着糖,看着天一和王叔抢最后一串烤馒头,看着陈欣悦帮着收拾签子,看着刘明轩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糖在舌尖慢慢化了,甜丝丝的,像小时候妈妈给她剥的橘子。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指不再绞着裙摆了。

回事务所的路上,路灯把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晴走在中间,左边是天一哼着跑调的歌,右边是陈欣悦讲着孤儿院孩子的糗事,刘明轩走在最后,手里拎着给流浪狗带的剩肉串。

经过张奶奶的牵牛花墙时,苏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朵刚开的白色牵牛花:“这个……也好看。”

天一凑过去闻了闻:“是挺香,就是没紫色的艳。”

“白的干净。”苏晴轻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露水沾在指腹上,凉丝丝的。

陈欣悦看着她的侧脸,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想起早上她刚来时,嘴唇抿得像条直线。

走到事务所门口,苏晴转身时,手里攥着片牵牛花的叶子,叶尖还带着露水。“今天……谢谢你们。”她的声音比早上亮了些,眼角的纹路柔和了点,“明天……我能早点来吗?想看看你们蒸馒头。”

天一笑得露出小虎牙:“求之不得!我正愁没人帮我揉面呢!”

苏晴走后,三人站在门口看她的背影,浅蓝连衣裙在路灯下像片轻轻飘着的云。刘明轩的笔记本上又多了行字:第一天结束,主动提及明天,携带牵牛花叶片。

陈欣悦看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你看,她带了片叶子回来。”

天一挠挠头,绷带蹭到头发上:“说明咱这委托没白干。”

夜风里飘着牵牛花的香,远处传来流浪狗的叫声,是刘明轩刚才喂的那只。明天的面粉还在吊柜里,馒头的酵母粉已经发上了,一切都在慢慢发酵,像这渐浓的夜色,藏着许多悄悄生长的东西。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