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余波如同阴云,笼罩在归云邸上空。林晚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鏖战,疲惫深入骨髓。沈聿白似乎也更加忙碌,深夜归来的次数增多,身上偶尔带着淡淡的烟酒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峻气压。两人之间除了必要的、由陈伯传达的指令外,依旧形同陌路。那份沉重的契约,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
然而,契约的“回报”也如约而至。
一天下午,林晚正在房间里对着周女士留下的厚厚一叠社交名册和家谱图谱死记硬背(沈家的关系网比她想象的还要庞大复杂),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工作室的座机号码。
她心头一跳,立刻接起:“喂?”
“晚姐!晚姐是你吗?”电话那头传来小陈带着哭腔却又无比激动的声音,“钱!工作室账户……刚刚突然收到两百万!天啊!是真的两百万!还有……还有!宏达木业那边刚才来电话,说……说‘云栖别院’那批被扣的金丝楠木构件,他们马上安排送回来!晚姐!我们有救了!工作室有救了!”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林晚全身,让她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两百万!金丝楠木要回来了!沈聿白兑现了他的承诺!这冰冷的契约交易,第一次让她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守护的希望!
“真的吗?小陈!你确定?”林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
“千真万确!银行流水我截图发你微信了!宏达的赵经理亲自打的电话,态度好得不得了!晚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位菩萨显灵了?”小陈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困惑。
“……”林晚一时语塞。她无法解释这笔从天而降的巨款和失而复得的珍贵材料。她只能强压下翻涌的复杂情绪,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平稳:“小陈,别管怎么来的。钱到账了就好!你立刻做几件事:第一,马上联系房东张姐,把拖欠的房租和滞纳金一次性结清!第二,联系老李,告诉他工资马上到账,请他务必回来!第三,把宏达送回来的金丝楠木仔细清点、检查、入库,做好防潮防火!那是‘云栖’的命根子!”
“是!是!晚姐你放心!我马上去办!”小陈的声音充满了干劲,仿佛重新注入了生命力。
挂断电话,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还在狂跳。巨大的喜悦过后,是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酸楚。这笔钱,这批材料,是用她的婚姻自由和尊严换来的。她看着微信上小陈发来的银行流水截图,那串长长的数字,此刻显得如此刺眼。她点开沈聿白的微信头像(一片纯黑,没有任何信息),手指悬在屏幕上良久,最终只是发过去两个字:“谢谢。”
没有回应。如同石沉大海。
但这并不影响希望的火焰在“拾光”重新燃起。第二天,林晚在陈伯刻板的目光注视下,换上了一身相对朴素的休闲装(是衣帽间里最不起眼的一套),第一次获准离开归云邸,前往工作室。沈聿白安排了司机送她,像一种无形的监控。
推开工作室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铁门,林晚几乎落下泪来。虽然依旧简陋,但那股熟悉的桐油、木料和陈年纸张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漂泊的灵魂瞬间找到了归处。老李已经回来了,正佝偻着背,用粗糙的大手无比珍视地抚摸着一根刚送回来的金丝楠木柱料,眼神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抚摸失散多年的孩子。小陈正忙着打扫卫生,看到她进来,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鸟扑了过来。
“晚姐!你回来了!你看!木头都回来了!一根不少!品相完好!”小陈指着墙角码放整齐、散发着独特幽香的珍贵木料,激动得语无伦次,“房租也交了!张姐可高兴了,还说以后有困难跟她说……老李叔的工资也到账了!婶子的手术费有着落了!”
老李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重燃的希望:“林工,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这木头……总算没丢!”
看着伙伴们脸上重新焕发的光彩,看着角落里失而复得的珍贵材料,林晚心中那股因契约带来的沉重屈辱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丝。值得!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为了这一切,值得!
短暂的喜悦过后,现实的问题立刻摆在了面前。
“晚姐,钱是有了,木头也回来了,可是……”小陈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了忧虑,“‘云栖别院’的项目……已经被赵总那边正式终止了,合同都解除了。我们就算有木头,也没法继续做了啊!而且,赵总那边三百万的违约金……”她没敢说下去。
老李也叹了口气:“是啊,林工。项目没了,光有木头有什么用?我们得找新项目,得把这批木头用出去,不然压在手里,也是死钱。”
林晚的心沉了沉。是的,沈聿白解决了债务和材料扣押的燃眉之急,但工作室的核心问题——项目来源和生存发展——依然存在。赵总那边的违约金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失去了“云栖别院”这个最大的依托,工作室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走到工作台前,上面还摊开着“云栖别院”古戏台最后阶段的修复图纸,那些精细的榫卯结构、彩绘纹样,曾经倾注了她和老李无数的心血。她抚摸着图纸,眼神坚定起来:“项目没了,但我们的手艺和方向不能变。‘拾光’的核心就是这些疑难古建的修复和传统工艺的传承。老李,小陈,我们不能等。”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决定:“第一,立刻启动‘云栖别院’古戏台核心构件的预修复工作。这批金丝楠木太珍贵,我们不能让它闲置受损。按照图纸,先把能做的榫卯、雕花部分做起来,保持状态,也练手。” 这是技术上的未雨绸缪。
“第二,小陈,你立刻整理我们工作室过往的成功案例和资质文件,特别是老李那些获奖的斗拱模型照片和我参与过的国家级项目资料。我们要主动出击,寻找新的项目机会。文化局、博物馆、私人藏家……任何可能的渠道都不要放过。”
“第三,”林晚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封被忽略的邀请函上,“市里下个月要举办一个‘传统工艺与创新设计展’,我们报名!把老李最得意的那个‘重檐歇山顶’斗拱微缩模型,还有我修复的那几件清代雕花窗棂,拿去参展!这是我们展示实力、打响名头的好机会!”
“太好了!我马上去办!”小陈立刻干劲十足。
老李也用力点头:“好!我这就开始收拾工具,先把那几根主梁的榫头开出来!”
希望重新点燃,工作室里充满了久违的忙碌气息。锯木声、凿子敲击声、图纸翻动声,交织成林晚心中最动听的乐章。她拿起刻刀,抚摸过父亲留下的工具箱,感受着木料在指尖的温润纹理,仿佛重新找回了力量。
然而,新的荆棘也悄然探出头。
就在林晚和小陈整理参展资料时,一个穿着花哨西装、油头粉面的男人不请自来,倚在工作室门口,脸上挂着令人不适的假笑。
“哟,林工,忙着呢?听说你们工作室最近发了一笔横财?连宏达那批天价木头都要回来了?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来人正是“宏宇装饰”的老板刘宏,也是之前恶意压价抢单、散布“拾光”资金链断裂谣言的竞争对手。
林晚眼神一冷:“刘老板,有何贵干?”
刘宏嘿嘿一笑,目光贪婪地扫过墙角那批金丝楠木:“没什么,就是来恭喜恭喜。顺便呢,想跟林工商量个事儿。你看,你们现在也没大项目,这批金丝楠木放在这儿也是浪费。不如……转让给我?价格嘛,好商量!我宏宇最近接了个大活儿,正好缺这种顶级老料撑场面!”
“不卖。”林晚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批木头是“云栖”的希望,是工作室的命脉,怎么可能卖给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别急着拒绝嘛!”刘宏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带着威胁,“林工,我知道你有贵人相助了。不过,这行当水深得很。你们‘拾光’之前什么名声?资金断裂,项目黄了,还欠一屁股债!现在突然又有钱了,又有木头了……你说,要是同行或者甲方知道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钱来得不干净?嗯?”他意有所指地拖长了音调,眼神猥琐地在林晚身上转了一圈。
赤裸裸的威胁!他想用流言蜚语再次抹黑“拾光”,逼迫她就范!
一股怒火直冲林晚头顶。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就是现实!即使有了喘息之机,恶意和竞争依然如影随形。守护的道路,从来都布满荆棘。她冷冷地盯着刘宏,正要开口反击,一个冰冷而极具威压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哦?刘老板对我太太工作室的资金来源,有什么疑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