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洒在澜山别墅门前那条蜿蜒的私家车道上。
顾晚就站在这片温暖的阳光里,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朝阳生长的白杨,带着一种决绝而孤勇的美感。
她没有走远,只是站在别墅门口那两尊巨大的罗马式石狮子旁边,安静地等待着。
她在等陆时宴。
她知道,他一定会出来。以他那种不允许任何事情脱离掌控的、霸道偏执的性格,他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以如此“嚣张”的姿态,去民政局跟他办离婚。
果然,不到一分钟,身后就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顾晚没有回头,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夹杂着怒火与寒意的强大气场,正从身后迅速逼近。
“顾晚!你闹够了没有!”
陆时宴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剑,从她身后刺来。他几步冲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所有的阳光,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跟我回去!”他伸出手,想去抓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拖回那座金色的牢笼。
然而,顾晚只是轻轻一侧身,就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碰触。
这个细微的、带着明显抗拒意味的动作,让陆时宴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中。他的脸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
“陆时宴,”顾晚终于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燃烧着怒火的视线,“我没有在闹。我很认真。”
“认真?”陆时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气极反笑,“认真地跑到民政局去离婚?顾晚,你是不是觉得,用这种方式来博取我的关注,很有意思?”
直到此刻,他依然固执地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种欲擒故纵的、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低劣手段。
顾晚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悲。为他,也为过去那个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自己。
“我不需要你的关注。”她摇了摇头,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我只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我累了。”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时宴的心上。他看着她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那抹淡得近乎于无的疲惫,心中那股熟悉的烦躁感,再次升腾起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女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划破了这片凝滞的空气。
“顾晚!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还真敢站在这里等啊!”
是小姑子陆瑶。她踩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连衣服都没换,就气势汹汹地从别墅里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怒容的王秀莲。
陆瑶跑到顾晚面前,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刁蛮公主的架势,指着顾晚的鼻子就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威胁我哥,还敢顶撞我妈!我们陆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种扫把星进门!”
“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我们顾家快破产时,送过来冲喜的玩意儿!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们叫板了?我告诉你,只要我妈和我哥不同意,你这辈子,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休想离婚!”
她的话,说得极其难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羞辱和鄙夷。
若是从前,顾晚或许会因为这番话而感到难堪,会因为自己那段不光彩的“出身”而自惭形秽。但现在,这些话对她来说,已经激不起心中半点涟漪。
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陆瑶,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陆时宴,淡淡地问道:“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陆时宴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顾晚了然。她点了点头,然后,终于将视线转向了面前这个上蹿下跳、像只被宠坏了的吉娃娃一样的小姑子。
“陆瑶,”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跟陆时宴是夫妻,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嘴。”
“我插嘴又怎么样?”陆瑶仗着有母亲和兄长撑腰,气焰更加嚣张,“这是我家!我爸妈的家,我哥的家!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我告诉你,这个家,我说了也算!”
“是吗?”顾晚忽然笑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你说了算?”她重复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用一种教导无知孩童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恐怕,你还真说了不算。”
她顿了顿,在陆瑶因为错愕而微微张开嘴巴的时候,清晰而冷静地,抛出了自己的第一颗炸弹。
“根据《华国婚姻法》第二百四十五条规定,夫妻双方中,任何一方提出离婚,另一方无权单方面拒绝。如果双方协议不成,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只要感情确已破裂,法院会准予离婚。”
她的声音,清冷而理智,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射向陆瑶那片贫瘠的知识荒原。
陆瑶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一向在她眼里如同文盲的顾晚,竟然能如此流利地背出法律条文。
不仅是她,就连一旁的陆时宴和王秀莲,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
顾晚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继续说道:“另外,关于你说的,‘这是你家’。”
她的目光,缓缓地扫过眼前这座极尽奢华的庄园,然后重新落回到陆瑶的脸上。
“这栋别墅,是在我和陆时宴结婚之后,由他个人出资购买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所以,根据《物权法》第九十三条规定,这属于我们的‘夫妻共同财产’。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我,拥有这栋别墅一半的所有权和居住权。”
“而你,”顾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堪称残忍的弧度,“陆瑶小姐,你已经年满十八周岁,是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从法律上讲,你现在住在这里,属于‘借住’。如果我不同意,我有权,随时请你搬出去。”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陆瑶的头顶上。
她彻底傻眼了。她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气场全开的顾晚,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这还是那个在她面前唯唯诺诺、任她打骂的顾晚吗?
她什么时候,懂这么多她听都听不懂的东西了?
“你……你胡说!”陆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下意识地反驳道,但声音里却已经带上了一丝底气不足的颤抖,“你骗人!我哥才不会……”
“你可以不信。”顾晚淡淡地打断了她,“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去咨询你们陆氏集团的法务部,问问我说的,对不对。”
陆瑶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希望他能站出来反驳顾晚。然而,陆时宴只是沉着脸,一言不发。他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晚说的,全都是对的。
陆瑶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引以为傲的“主人”身份,在顾晚冷静而专业的法律知识面前,被击得粉碎。
但她不甘心。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何曾受过这种气?
“就算……就算你说的对又怎么样!”陆瑶咬着牙,强行给自己挽尊,“你别忘了,你现在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们陆家给你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滨海市混不下去!”
“哦?”顾晚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凭什么?凭你是陆家的小姐吗?”
“就凭这个!”陆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刁蛮的、优越的表情,“我告诉你,我最近刚认识了一位时尚圈的大人物!她可是国际顶级设计师Athena的首席助理!Athena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一场秀的门票被炒到上百万,无数明星名媛挤破了头都想跟她搭上关系的那个神!那位助理姐姐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开口,她就能让Athena大师,亲自为我设计毕业晚会的礼服!”
她炫耀地看着顾晚,眼神里充满了得意。
“只要我跟那位助理姐姐说一句话,说你得罪了我。你信不信,整个滨海市的时尚圈,都会立刻封杀你!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听到“Athena”这个名字,顾晚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嘲讽的笑意。快到,没有任何人察觉。
她看着陆瑶那副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蠢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跟这种段位的人计较,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她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眼神看着陆瑶,轻声说道:“陆瑶,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一只……井底的青蛙。”
“你说什么!”陆瑶再次被激怒。
“我说,”顾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带着森然的寒气,“你所炫耀的,不过是我不屑一顾的东西。你所仰望的,不过是我脚下的尘埃。”
她缓缓地,朝陆瑶走近了一步。明明是那么纤细的身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压迫感。
“你以为,你能一句话封杀我?”顾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绝对自信的笑意,“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我不仅能让你的Athena大师,永远拒绝为你设计任何东西。我还能让她,亲自在整个时尚圈,下达对你的封杀令。”
“到时候,别说毕业礼服了。恐怕,连一块像样的布料,你都买不到。”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道惊雷,在陆瑶、王秀莲,甚至是陆时宴的耳边,轰然炸响。
狂妄!
这是所有人脑海中,同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她以为她是谁?她凭什么,敢说出这种话?
陆瑶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愣了半晌之后,夸张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顾晚,你是不是早上出门没吃药啊?你还真敢说啊!你以为你是谁?你是Athena她妈吗?还让她封杀我?笑死我了!”
王秀莲也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顾晚,不屑地撇了撇嘴。
然而,陆时宴却笑不出来。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顾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浓厚的、探究和怀疑。
因为他发现,顾晚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太平静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和吹嘘。只有一种,源于绝对实力的、令人心悸的自信和笃定。
就好像,她说的,不是一句狂妄的狠话,而是一个,她随时可以做到的,事实。
一个荒谬的、让他无法理解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她真的认识Athena?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这个女人,他调查得清清楚楚。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除了那张脸,一无是处。她怎么可能,会认识站在时尚圈金字塔顶端的Athena?
一定是她在虚张声势,想用这种方式,吓退陆瑶。
一定是这样。
可尽管如此,那颗怀疑的种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的心底,悄然埋下,并且,开始生根发芽。
他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以为自己了如指掌的妻子,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透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