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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晨雾还没褪尽,陆府的朱漆大门就被撞得咚咚响。那声音裹着寒气穿透门廊,像矿车碾过铁轨的闷响,震得石榴树的残果簌簌发抖,昨夜炸裂的青果汁液在石板上凝成暗红的斑,被雾气浸得发亮。

陆衍攥着沈氏塞来的半块玉佩,掌心的温度捂不热那冰凉的玉质。玉佩接缝处的 “赵” 字还泛着淡红,像是刚被血浸过。西跨院的锁链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这次格外清晰,一下下敲在晨露上,溅起的水珠里映出七道扭曲的人影 —— 都缺了左耳。

“陆少爷,孙司令的人来了。” 管家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哭腔,“说、说要见您和小姐……”

陆衍把陆瑶往东厢房推,妹妹后颈的青斑已经漫过下颌,斑块里的纹路在晨光下像极了煤矿巷道图,那些交错的线条间渗出细小红珠,滴在衣领上晕成小点。“锁好门,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开。” 他往妹妹手里塞了把艾草,那草叶边缘泛着青灰,是昨夜母亲在契约堂烧剩下的。

刚转到天井,军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就灌进耳朵。四个士兵背着手站在石榴树下,灰布军装的袖口沾着黑泥,那颜色与煤矿井口的苔藓一模一样。为首的副官穿着马靴,靴跟镶着铜钉,每踩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浅坑,坑里立刻渗出细黑的绒毛,像极了黑猫尸体里的毛发。

“陆少爷倒是清闲。” 副官摘下军帽,露出左额的疤痕,形状像被镐头劈过,“孙司令说了,煤矿的保护费该清了。” 他的目光扫过陆衍,突然停在他左胸,“这块青斑,倒是跟矿上老照片里的标记很像。”

陆衍的指甲掐进掌心。父亲书房的相册里,1905 年的矿工合影上,每个幸存者左胸都有块浅青印记,老陈说那是 “地脉认主” 的记号。他注意到副官腰间的佩刀,鲨鱼皮刀鞘上的龙纹刻得格外深,龙爪的位置隐约有凿痕,凑近看竟像是煤矿巷道的岔路 —— 与契约堂供桌布上的血印地图分毫不差。

“煤矿早就停了。” 陆衍后退半步,后腰撞到石榴树的残枝,断口处渗出的汁液溅在手上,带着淡淡的硫磺味,“民国十七年的新法令,私人不得开采……”

“法令?” 副官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像生锈的矿车挂钩,“陆少爷怕是忘了,1925 年你父亲可是给孙司令送过矿股的。”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张泛黄的收据,墨迹发乌,边缘有牙咬的痕迹,“上面写着呢,用七号井的三年收益抵军费,现在该兑现了。”

陆衍盯着收据上的 “七号井” 三个字,笔尖的墨迹像是活的,正慢慢晕开,在纸面爬成矿井的形状。收据角落的火漆印突然裂开,渗出细黑的粉末,落在石板上与昨夜的猫尸灰烬融在一起,凝成个歪歪扭扭的 “7” 字。

“没钱,就用东西抵。” 副官的目光突然转向东厢房,那眼神黏在门板上,像蜘蛛吐丝,“听说令妹属龙,生辰正好合了煤矿的地脉。孙司令最近在修弹药库,正缺个‘镇脉’的物件。”

“你敢!” 陆衍猛地上前,玉佩在怀里硌得生疼。东厢房的门板突然震动起来,像是有人在里面撞门,又像是门板自己在发抖。他瞥见门板缝里渗出的青灰色雾气,那颜色与老陈指甲缝里的煤渣一模一样,正顺着门框往下淌,在地上织成网。

副官身后的士兵突然齐刷刷地抬手,露出袖口的青斑。陆衍的呼吸顿住了 —— 那些斑块的形状,与契约堂供桌下的矿工影子毫无二致。最左边的士兵突然咧嘴笑了,牙床泛着青黑,齿缝里嵌着煤渣,说话时喷出的气带着井下特有的潮湿味:“1905 年,我爷爷就在七号井……”

话音未落,东厢房传来陆瑶的尖叫。那声音被门板滤过,变得闷闷的,像从深井下传来的呼救。陆衍转头的瞬间,看见门板上的木纹正在重组,慢慢显形为无数只手,指甲抠着门板往里钻,木屑簌簌落下,在地上堆成小坟包的形状。

“看来令妹也懂规矩。” 副官慢悠悠地拔出佩刀,刀身映出的影子竟不是他本人,而是个穿矿工服的男人,左脸有道疤痕,“孙司令说了,属龙的姑娘养在矿上,能保三年不出透水事故。光绪年间就有这规矩,不是吗?”

陆衍的视线落在刀鞘内侧,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凑近看竟是矿工的名字。第七个名字被红笔划了圈 ——“王阿牛”,字迹边缘渗着暗红的锈迹,像干涸的血。他突然想起老陈说过,1905 年透水事故的领头矿工就叫王阿牛,尸身被捞上来时,左额有个镐头劈出的洞。

“周先生!” 陆衍突然大喊,声音在晨雾里散得厉害,“把账房的煤矿收益账拿来!”

厢房的门 “吱呀” 开了道缝,周先生的黄铜烟杆从里面伸出来,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没、没有账……” 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光绪三十一年后,账就烧了……” 烟杆掉在地上,滚出的烟丝里混着细黑的毛发,缠在石板缝里像绞不断的线。

副官的佩刀突然指向石榴树。陆衍顺着刀光看去,昨夜埋黑猫的土堆正在隆起,七道青灰色的纹路从土里钻出来,爬向士兵的军靴,在鞋跟处凝成小蛇的形状。最前面的士兵突然惨叫一声,抬脚时靴底已被腐蚀出七个小洞,每个洞里都嵌着枚铜钱 —— 光绪元宝,边缘有牙咬的痕迹。

“看来地脉也认规矩。” 副官收回佩刀,刀鞘碰撞的声响里,陆衍听见细微的锁链声,像是从刀身里传出来的,“给你们三天时间。要么拿出三千块大洋,要么……”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再次舔过东厢房的门板,“让令妹跟我们走。”

士兵转身时,陆衍看见他们后颈的衣领下都有圈红痕,像被勒过的矿工。晨雾顺着他们的脚印往回缩,露出的石板上有串细小的血珠,连成 “井” 字的形状,井沿处的血珠突然炸开,溅出的粉末里竟有极小的牙齿,与黑猫尸嘴里的齿形一模一样。

“他们的靴底沾着七号井的煤。” 周先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烟杆在手里转得飞快,“我刚才看见,那副官的刀鞘里…… 塞着矿工的布带。” 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青斑,斑块里的纹路正慢慢显形为 “1905” 四个数字。

陆衍没说话。他盯着东厢房的门板,那些手形木纹已经消失,只留下七道抓痕,深可见骨。抓痕里渗出的青灰色粉末,被晨风吹起,在半空聚成个模糊的人脸 —— 是沈氏的轮廓,嘴巴动着,像在说 “铜墨盒”。

回到书房时,红木书桌上的铜墨盒正在转圈。那是副官刚才留下的,龙纹雕刻的鳞片间渗出黑色的液体,滴在《商业通论》的封面上,腐蚀出 “7” 字的形状。陆衍伸手去碰,墨盒突然炸开,黑色液体溅在墙上,竟显出无数细小的人影,都在弯腰挖矿,镐头起落间露出 “陆” 字的轮廓。

“哥,他们在笑。” 陆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她的青斑已经蔓延到眼角,瞳孔里映出的煤矿井口正在扩大,“从墨盒里笑,从井里笑。” 她指着墙上的人影,“那个左额有疤的,总盯着我的脖子看。”

陆衍突然想起沈氏的话。昨夜母亲将婚书塞进他怀里时,指尖划过他的手腕,留下的血珠在袖上凝成 “铜龙引怨” 四个字。他抓起墨盒的碎片,黑色液体在掌心慢慢聚成矿井的形状,七号井的位置正对着父亲挂钟的方向 —— 此刻挂钟的指针又停在了凌晨三点,齿轮间缠着的黑发突然绷紧,像有人在井下拉动绳索。

窗外的晨雾彻底散了。阳光照在石榴树的残枝上,那些青果的汁液在石板上漫延,汇成煤矿地图的形状。陆衍数着地图上的巷道,正好十三条,与 1905 年透水事故中被埋的矿工人数分毫不差。

周先生的算盘声从账房传来,噼啪作响,像在清点什么。陆衍侧耳细听,那节奏竟与煤矿井架的绞盘声一模一样,每七声停顿一次,停顿的间隙里,隐约能听见有人在低语,说的是吴语,翻译成官话是 “还账”“祭品”“双脉”。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黑色液体,那些液体正在皮肤上游走,凝成 “1905” 的字样。液体渗入青斑的瞬间,左胸突然传来剧痛,像被镐头凿过。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无数矿工从墨盒里爬出来,青灰色的手抓向陆瑶,而副官左额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与老照片里王阿牛的伤口重叠在一起。

东厢房的留声机突然自己转了起来。这次没有唱周璇的《夜来香》,只有滋滋的杂音,像矿井通风管破裂的声响。杂音里混着细微的锁链声,从西跨院传来,从铜墨盒里传来,从每个人的影子里传来,越收越紧,勒得人喘不过气。

陆衍抓起父亲的派克钢笔,往墨盒的黑色液体里蘸了蘸。笔尖刚碰到纸面,就浮现出一行字:“铜龙噬主,血月破之。” 字迹很快被液体吞噬,取而代之的是张人脸 —— 父亲的轮廓,嘴巴动着,像在说 “赵曼卿”。

厢房外的石榴树突然剧烈摇晃,剩下的最后一颗青果坠落在地,裂开的果壳里没有果肉,只有七枚铜钱,串在黑发上,像串小小的祭品。铜钱落地的脆响里,陆衍听见周先生的算盘突然停了,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像有人被矿车撞倒。

他握紧怀里的半块玉佩,转身时看见陆瑶的青斑上,正慢慢显露出龙纹的形状,与赵家玉佩的纹路完美吻合。妹妹的瞳孔里,副官左额的疤痕越来越清晰,像要从里面爬出来。

西跨院的锁链声又响了,这次近得仿佛就在耳边。陆衍知道,那不是锁链在动,是地脉在翻身,是 1905 年的矿工在清点人数,而他们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三千块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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