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界，天枢星盟的首都星域。
它的繁华像一曲永不落幕的交响乐，星舰如流萤，划破以太之海。但在光鲜的秩序之下，黑市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藏匿在被遗忘的陨石带背面。
这里的空气混杂着劣质灵能燃料的辛辣、金属锈蚀的腥气，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林晚将摊位上最后三张符箓摆正。
她的符箓很奇怪。没有传统朱砂描绘的繁复纹路，只有一些用特殊金属粉末印刷的、类似电路板的几何图形。银灰色的线条在暗黄色的兽皮纸上，显得廉价又诡异。
“喂，你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捏起一张符箓，粗大的手指几乎要将它碾碎，“聚灵符？就凭这几道破线？骗钱骗到你爷爷我头上了！”
林晚抬起头，目光平静。她习惯了这种质疑。
“你可以试试。”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试？” 壮汉嗤笑一声，恶意地催动体内一丝灵能。
那张薄薄的符箓瞬间亮起，光芒稳定而柔和。周围游离的灵能粒子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引力，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缓缓注入壮汉的掌心。
效率比市面上最贵的聚灵符还要高出至少三成。
壮汉的表情凝固了。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也安静下来。
贪婪取代了鄙夷。壮汉眼中凶光一闪：“这东西效果不错，可惜，来路不正。我怀疑你是从哪个实验室偷的。跟我走一趟吧，小妞！”
他伸手就来抓林晚的胳膊。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只是个被判定为“废灵根”的边缘星域居民，在这里无权无势。她预想过无数种麻烦，唯独这种最无赖的，最难解决。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
“黑市之内，禁止强买强卖。”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瞬间刺穿了黑市嘈杂的空气。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一名身穿黑色军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肩章上，五颗将星熠熠生辉，那是天枢星盟的最高军衔。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如同神祇雕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天枢星盟首席灵能指挥官，谢凛。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见过他，在星网新闻上，在军部的宣传影像里。他是活着的传奇，是无数人仰望的“星盟之刃”。
可真人比影像带来的压迫感强烈千百倍。他只是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场就仿佛凝成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那个壮汉的腿肚子开始打颤，脸上的横肉抖动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上将，我……我就是跟这位小姐开个玩笑……”
谢凛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落在了那张发光的符箓上。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小小的符箓内部，能量的流动遵循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堪称完美的拓扑结构。没有丝毫浪费，稳定得不可思议。
这绝不是寻常的制符手段。
他的视线终于移到了林晚脸上。一张清秀但略显苍白的脸，因为紧张，嘴唇抿得紧紧的，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乞求，没有畏惧，只有一团倔强燃烧的火。
像一颗在漫天尘埃里，依旧努力折射光芒的星星。
“你的东西？” 谢凛问。
“是。” 林晚点头，心脏因为他的注视而疯狂鼓噪。
“叫什么？”
“林晚。”
谢凛不再说话。他只是伸出手，从壮汉僵硬的指间取过那张符箓。指尖传来的稳定能量流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有趣。一个废灵根，却能制作出连军部炼器大师都可能要赞叹的能量稳定结构。
是她背后有人，还是她本身就是个秘密？
对于谢凛而言，一切无法解释的异常，都等同于潜在的威胁。
他对身后的副官示意了一下。副官立刻上前，将一袋标准的星盟信用币放在林晚的摊位上，足够买下她所有的符箓。
“这些，军部征用了。” 谢凛的语气不容置喙。他转身，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个壮汉，“你，跟我走。”
壮汉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谢凛从始至终没有再看林晚一眼，仿佛她和她的符箓，只是他庞大任务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林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那袋信用币。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狂跳的心慢慢平复。
她知道，他不是在为她解围。他只是在执行他的规则。
可在那一瞬间，他如天神般降临，驱散了她眼前的黑暗。这道光，不由分说地，就这么刻进了她的心里。
三个月后，“风暴之眼”星域。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勘探舰的宁静。舷窗外，宇宙空间仿佛沸腾，无数狰狞的“虚空利爪”星兽汇聚成潮，黑压压地扑向这艘孤零零的飞船。
林晚被分配到这艘最低级的资源勘探舰上，负责维护基础的能量护盾。这是她用黑市换来的钱，为自己争取到的唯一一个能接触修炼资源的工作。
“护盾能量下降到40%！右弦引擎被击中，我们失去了动力！” 舰长的吼声充满绝望。
林晚死死盯着面前的光幕，上面是她私下构建的能量流动模型。在别人眼中混乱的星兽潮，在她这里被解析成无数个移动的能量数据点。
她的头开始剧痛，那是“星晷”碎片被动激活的征兆。
眼前的数据流开始模糊、重叠，一瞬间，一个匪夷所思的画面闪过她的大脑——兽潮的核心，一只体型庞大如小行星的母兽，它的灵能核心在下一次能量喷发前的1.7秒，会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波动奇点。
那是它最脆弱的时刻！
机会只有一次！
“接通第七舰队公共求救频道！” 林晚对通讯员嘶喊。
“你疯了！我们没有权限……”
“执行命令！” 林晚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就说这里是勘探舰734，我们发现了兽潮母兽的核心规律！”
通讯员被她骇人的气势震慑，手指颤抖着接通了频道。
几乎是同时，一支涂装着“破军”徽记的机甲小队撕开兽潮，出现在他们附近。为首的那台黑色机甲，正是谢凛的座驾——“裁决者”。
“这里是‘破军’第一小队，收到。” 谢凛冰冷的声音在公共频道响起。
林晚没有时间解释，她语速飞快地报出一连串坐标和时间参数：“谢指挥官！锁定坐标xxx.xxx，目标兽潮母兽，在它下一次聚能结束前1.7秒，它的灵能核心会出现防御奇点！重复，1.7秒！”
频道里一片死寂。
一个勘探员喃喃自语：“她疯了，这种数据怎么可能计算出来……”
谢凛的驾驶舱内，副官也急道：“将军！来源不明的数据，风险太高了！”
谢凛沉默着。他看着战术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来自低级勘探舰的信号源。
又是她。林晚。
那个在黑市里眼神倔强的废灵根。
他本能地排斥这种不受掌控的“巧合”。但那份关于符箓的分析报告还放在他的桌上，军部的结论是：一种前所未见的、高效得近乎完美的能量应用方式。
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一顿。
理智告诉他应该无视。可鬼使神差地，他选择了相信那份报告所展现出的、超越常理的才华。
“所有单位，按734号提供的参数，集火攻击！”
“将军！”
“执行命令！”
庞大的黑色机甲“裁决者”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率先冲向母兽。巨大的光束炮开始充能，倒计时精准地卡在林晚给出的时间点上。
1.7秒。
就在母兽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毁灭性光束的前一刹那，一道更璀璨、更凝练的寂灭光束，精准地命中了它腹部那个理论上绝不可能被击穿的位置。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随后，那头小行星大小的母兽，从内部开始崩解，无声地炸裂成漫天绚烂的能量尘埃。
兽潮失去了指挥，瞬间陷入混乱。
危机解除。
勘探舰内，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林晚。她脸色惨白，额头全是冷汗，身体摇摇欲坠，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谢凛的机甲缓缓降落在勘探舰的停机坪。
他从驾驶舱走出，径直向林晚走来。
他破例将她带回了璇玑界，安排在“破军”军团的后勤技术部。一个不高不低，却能让她接触到真正核心灵能科技的位置。
林晚以为，这是她人生的转折点。是她用自己的能力，敲开了那扇梦想的大门。
她不知道，从谢凛的角度，他只是回收了一件极具研究价值的“特殊工具”。
在后勤部的日子，林晚像一块投入大海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她用材料学的知识改良机甲涂层，用拓扑学优化能量回路，用流体力学分析星舰护盾的能量场……
她的成果惊人，很快赢得了同僚的尊重。而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冷峻的身影。
她对谢凛的崇拜，不知不觉间化为了更深沉的情感。
她从秦老那里得知了谢凛身负“寂灭剑意”的秘密，那种强大的力量会不断反噬其身，侵蚀心智。军部特制的丹药只能压制，无法根除。
于是，她开始熬夜研究那些丹药的成分，结合她前世的知识，找到了一种来自她家乡星球的、蕴含着微弱“空”属性能量的植物“静心草”。
她将“静心草”用纳米技术萃取，混合了几种能安抚神魂的温和材料，小心翼翼地缝进一个香囊里。
那是一个很朴素的香囊，黑色的布料，只在角落绣了一片小小的银色星叶。
她在一个谢凛审查后勤部工作的深夜，鼓起全部勇气，将香囊递给了他。
“指挥官，这个……或许能帮您缓解精神疲劳。”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凛只是瞥了一眼那个不起眼的香囊，又看了看她低垂的头。他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让他莫名心安的草木气息。
他什么也没说，接了过来，随手挂在了军装的内扣上。
对他而言，这大概只是一个下属的殷勤。他习惯了，也享受这份不打扰他的、恰到好处的关心。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从那天起，他入定时暴躁的神魂，真的安宁了许多。
他将这一切归功于丹药的效果，从未将它和一个废灵根下属联系起来。
而林晚，仅仅是看到他佩戴着那个香囊，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好，总有一天，他会看到她。
她天真地以为，真心和付出，总能换来回应。
这份天真，很快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谢家一次针对星盗的秘密围剿行动，以惨烈的失败告终。一台核心成员驾驶的机甲在关键时刻发生能量过载，当场爆炸，行动功亏一篑，伤亡惨重。
而那台机甲的能量回路上，恰好使用了林晚最新优化的设计图纸。
冰冷的禁闭室里，林晚看着面前光幕上罗列的“证据”，浑身发冷。
伪造的、她与星盗头目的加密通讯记录。
篡改过的、她账户上多出的一大笔来历不明的资金。
还有一份“目击者”证词，声称在行动前夜，看到她鬼鬼祟祟地接触过那台出事的机甲。
每一条，都指向一个结论：她，林晚，窃取军部机密，勾结外部势力，是一个卑鄙的叛徒。
禁闭室的门被粗暴地推开。
谢凛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军装，但往日的冷峻被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取代。他的眼神像两把冰锥，狠狠刺在林晚身上。
“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不是我！” 林晚猛地站起来，急切地辩解，“那些都不是真的！我的设计图纸没有问题，一定是有人篡改了参数！”
“篡改？” 谢凛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失望和厌恶，“除了你，还有谁能接触到最终的校准数据？林晚，我给了你机会，给了你信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和‘破军’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林晚的心上。
“我没有！” 她眼圈发红，声音都在颤抖，“指挥官，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背叛‘破军’，更不会背叛你！”
“背叛我？” 谢凛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步步逼近，强大的灵能威压让林晚几乎无法呼吸。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你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看不出来吗？”
“你的那些所谓‘才能’，那些超出你身份的‘成果’，不就是为了往上爬，为了得到更多吗？”
“现在，你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你的‘才能’，就是用来背叛的吗？”
林晚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原来，她所有的努力，她的小心翼翼，她那份卑微的、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在他眼里，竟然是这样不堪的野心和算计。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谢凛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他抬手，猛地扯下军装内扣上挂着的那个黑色香囊。
那个她亲手缝制，寄托了她所有柔情的香囊。
“还有这个。” 他像是甩掉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将香囊狠狠摔在地上，“收起你那廉价的讨好，真叫人恶心。”
香囊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弹了一下，滚落到角落的阴影里。
林晚的视线死死地黏在那片阴影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她看着他决绝转身的背影，看着禁闭室的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心，好像也跟着那个香囊一起，被摔碎了。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也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林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灵魂的雕像。
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能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一片，一片，随着那个被丢弃的香囊，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摔得粉碎。
他说，廉价的讨好。
他说，真叫人恶心。
原来如此。
她以为的小心翼翼，她以为的默默守护，在她爱慕的那个人眼里，不过是令人作呕的攀附和算计。
一股极致的痛楚从胸口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那痛楚如此剧烈，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呕吐出来。她蜷缩起身体，胃部剧烈地抽搐，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绝望。
无边无际的绝望，像最深沉的宇宙寒流，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片死寂的黑暗和痛苦的深渊里，她识海深处，那枚沉寂已久的“星晷”碎片，因为这股强烈到足以扭曲灵魂的情绪波动，忽然嗡鸣起来！
“嗡——”
一声不属于这个维度的尖啸，直接在她神魂中炸响！
林晚的头颅仿佛要裂开，一种无法形容的剧痛贯穿了她的意识。无数光怪陆离的、破碎的画面，像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见一张脸，苏瑶的脸。那张平日里温婉纯洁的脸上，此刻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扭曲的得意。
画面一转，是冲天的火光！一台“破军”制式机甲在烈焰中解体，而在那片毁灭性的光芒映照下，谢凛猛然回首，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她从未读懂过的复杂情绪。
紧接着，视野被拉远，她仿佛飘浮在宇宙中，俯瞰着一片翻涌着混沌能量的星墟界域，那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消散了，只剩下一个被无限放大的特写。
那台爆炸机甲的核心残骸。
在那片焦黑的金属上，附着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散发着诡异绿芒的能量标记。那标记的形态，像一条细小的、正在噬咬金属的毒蛇！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虚弱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林晚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冷汗浸透了她的囚服。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她的眼睛，在彻底的黑暗中，却亮得吓人。
是苏瑶。
那个能量标记，她曾在苏瑶的私人药剂实验室里，通过能量光谱分析仪的角落数据瞥见过一眼。那是一种极其罕见且被星盟列为禁忌的上古毒术残留印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串联起来。
伪造的通讯、来历不明的资金、被篡改的参数……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她，林晚，只是这盘棋局里，一枚被用来牺牲，用来隔绝谢凛与任何潜在威胁的棋子。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她付出的所有真心，她所珍视的一切，到头来，只是别人阴谋中的一个道具。而那个她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亲手将她打入了地狱。
林晚缓缓地、艰难地爬起来，靠着冰冷的墙壁。
她没有哭。
眼泪在这种时刻，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的胸腔里，那颗破碎的心，似乎停止了疼痛。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燃烧着恨意的火焰。
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绝不。
她用指尖，在禁闭室最不起眼的墙角，一个微型通风口的滤网上，开始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起来。
一长，三短，两长……
这是她和阿七约定的最高紧急求救信号，一种基于最古老摩斯电码改良的、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加密语言。
……
璇玑界，下层区，一间充斥着机油和金属气息的改装工坊内。
一个戴着护目镜、半边脸颊是仿生金属的少年，手指正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在光幕上飞舞。他就是阿七。
忽然，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发出了一阵微弱却急促的震动。
不是声音，不是光芒，而是最原始的物理震动模式。
阿七的动作猛然一滞。
他瞳孔收缩，立刻切换界面，一个极其简陋的信号接收窗口弹了出来。上面只有不断跳动的二进制代码，对应着那特定的震动频率。
“SOS……陷害……苏瑶……核心……毒蛇标记……”
阿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金属构成的半边脸上，甚至能看到肌肉因愤怒而抽动的痕迹。
“老大！”
他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接通了另一个加密频道。光幕上出现了一个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形象。
“秦老，”阿七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老大出事了！她被陷害了！是苏瑶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