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刚落,林辰就背着帆布包往公交站跑。帆布包侧袋里的机械键盘模型硌着腰侧,那是上周参加编程大赛的纪念品,键帽上的”Enter”键被磨得发亮——就像他反复敲击调试代码的指尖。怀里揣着的《小熊温尼》露出半截书脊,沈星若下午蹭上的番茄酱印在月光下泛着暖黄,像颗被代码注释框圈住的特殊符号。
公交站台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明天的施工公告,”9月24日和平路东段7:00-10:00半幅封闭”的红色字体刺得人眼睛发疼。林辰数着口袋里的硬币时,指尖无意识在裤缝上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这是他调试程序时的习惯性动作。
回到阁楼时,老虎窗漏进的月光在地板上拼出半行残缺的代码。他把童话书塞进枕头底下,书边压着那本写满算法笔记的活页本,最新一页画着沈星若说的”会算数的彼得兔”——其实是用兔子图案标注的冒泡排序流程图。
摊开笔记本时,鼻尖突然钻进股熟悉的甜香。上周沈星若用他的保温杯泡过草莓茶,杯壁上结着的糖霜至今没擦干净,此刻在月光下像层细碎的代码注释。
梦里先是片混沌的暖黄。没有具体场景,只有团模糊的粉色影子在晃动,像是被揉皱的糖纸。突然有个巨大的黄色色块猛冲过来,边缘泛着金属冷光,撞击的钝响震得耳膜发麻。他想看清那是什么,视线却被无数跳动的乱码挡住,只有”施工””雾”两个汉字在乱码中反复闪现,像未闭合的HTML标签。
林辰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的后背黏在格子衬衫上,像敷了层湿冷的薄膜。阁楼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地爬,指向9月第四周,周五凌晨5:42,距离陈叔日常出发送沈星若上学的时间,只剩18分钟。他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钢笔在纸上划出歪斜的轨迹,笔尖因用力过猛劈了岔:黄色色块=大型车辆?粉色影子=轿车?施工+雾=危险系数激增?钢笔尖在纸面洇开的墨团里,他看见自己颤抖的倒影——那是梦,可关于她们的安全,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他都赌不起。
指尖在膝盖上疯狂敲击,模拟着键盘输入的频率,指节敲得生疼也浑然不觉。他跌跌撞撞扑到书桌前,掀开那台捡来的二手笔记本电脑。这台老古董是他从废品站淘来的,外壳坑坑洼洼,键盘缺了个”F4″键,开机键按下后,屏幕先是漆黑一片,过了足足十秒才泛起灰白,接着闪了三下,像只垂死挣扎的猫,勉强亮起桌面。
林辰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键帽敲击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刺耳,缺角的”F4″键位置空落落的,每次按到都像踩空了台阶。他调出上周编写的路径模拟程序,原本是用来计算最优通勤路线的,此刻被紧急改写成风险评估模型。输入框里快速填入参数,可电脑反应慢得像只蜗牛,光标在屏幕上卡顿地跳动,每输入一个数字都要延迟半秒。
“快点……再快点……”他咬着牙低吼,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和平路施工路段长度、晨间大雾能见度数据、大型车辆通行概率、陈叔的平均车速……这些参数像一群调皮的蝌蚪,在屏幕上慢吞吞地游动。
代码运行的进度条卡在37%,死活不肯往前挪。风扇”嗡嗡”地转着,声音越来越响,像是在发出抗议。林辰急得抓起桌上的铅笔,在桌沿上狠狠敲了两下,电脑屏幕突然闪了闪,进度条才慢悠悠地往上爬了1%。他抓起手机点开天气预报,”和平路沿线晨间有雾,能见度低于500米”的红色预警像根烧红的针,精准刺中梦里反复闪现的”雾”字。
就在这时,电脑突然弹出一个蓝色的错误框:内存不足。林辰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手忙脚乱地关掉后台所有程序,连壁纸都换成了最节省内存的纯黑色。再次运行程序,进度条终于缓慢爬升,可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程序弹出红色警告框:施工路段+低能见度=大型车辆违规变道风险提升370%。林辰的心跳骤然加速,比CPU风扇的转速还快,胸腔里像揣了只疯狂扑腾的兔子。他点开地图软件,指尖在屏幕上滑动,陈叔常走的路线恰好经过和平路施工段,而备选路线需要提前三个路口右转。
“咔嗒”一声,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破洞,墨水晕开一片黑渍。他终于想起来,上周帮沈星若修童话书时,书里夹着的公交卡套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只举着胡萝卜的兔子——那是陈叔给她买的,说和家里的车同色系。
拨号界面在屏幕上晃得厉害,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前两次都按错了号码,第三次才终于按对陈叔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沈星若清脆的童声:”是林辰哥哥吗?我正在看彼得兔……”
“让陈叔听电话!快!”林辰打断她的话,声音里的焦灼像要把听筒烧穿。
陈叔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传来:”林先生?这么早有什么事……”
“立刻右转!现在!马上!”林辰对着话筒吼出这句话时,声音劈了叉,”别问为什么,和平路施工段有危险,快转去备选路线!”
“可是现在是绿灯……”陈叔的声音犹豫着,”导航说直走最快……”
“导航没算大雾!没算施工!没算大型车辆!”林辰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里风险热力图的红色正不断蔓延,”相信我,转过去!不然会出事!”
听筒里突然传来沈星若的惊呼:”陈叔!旁边的卡车好近!”
“吱——嘎——”急刹车的锐响刺得林辰耳膜生疼,接着是陈叔变调的叫喊:”我的天!那辆土方车闯红灯!”
林辰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比电脑风扇还响。程序生成的热力图还在断断续续加载,和平路路口的红色像团燃烧的火。
“林先生……刚才要是没转……”陈叔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那车差点就撞上我们……”
“星若没事吧?”林辰追问,喉结滚动得像卡壳的齿轮。
“我没事呀,”沈星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点委屈,”就是铅笔盒掉地上了,小兔子书签折了个角……”
林辰盯着屏幕上突然黑屏的电脑,刚才那一拳不仅砸碎了程序运行界面,还震松了电源线。他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屏住呼吸,胸腔憋得生疼。
晨光爬上键盘时,林辰才发现指缝里还沾着昨晚的草莓糖渣,黏糊糊的。他把笔记本电脑往床上一推,抓起早餐袋往医院跑,书包上的机械键盘模型随着步伐撞击后背,发出规律的哒哒声,像在为他漏跳的心跳打节拍。跑过楼下的香樟树时,他回头望了眼阁楼的窗户,那台老电脑的屏幕依旧黑着,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病房楼下的梧桐树影在地面拼出片残缺的代码。林辰站在三楼走廊尽头,看着护士长办公室的门缓缓打开,突然想起程序里那个未修复的bug——他忘了计算吊扇坠落的风险概率。
指尖又开始在裤缝上敲击,这次是在推演如何说服护士长换病房的话术逻辑,可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电脑卡顿的画面,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阁楼的窗户外,天已经亮了。
林辰望着晨光里飞舞的尘埃,突然想起梦里江晚晴后背渗血的纱布。
他捡起地上的笔记本,咬开笔帽在空白页写下今日行程:六点十五分确认陈叔安全抵达;
七点前买好早餐送去医院——豆浆要温的,包子得是菜馅,江晚晴住院后胃一直不舒服,油腻的肯定吃不了;
八点联系护士长协调换病房——他笔尖顿了顿,盯着“换病房”三个字发呆,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吊扇砸落的画面,那些金属摩擦的尖啸仿佛还在耳边盘旋。
他甚至不确定该怎么跟护士长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个噩梦?可梦里江晚晴纱布渗血的模样太真切,真切到他指尖捏着的铅笔都在发抖——不管那是不是梦,今天必须让她换间病房,离那该死的吊扇远一点。
童话书里说,彼得兔总会找到回家的路。但他不能赌,不能拿任何一个人的安全去验证梦的真假。
口袋里的草莓糖纸还在沙沙响,像在提醒他,有些噩梦,必须用最清醒的方式去打破。
六点十五分的闹钟准时响起时,林辰已经站在早餐店的队伍里了。
他数着前面的人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那里还留着刚才笔尖戳出的凹痕。“两个菜包,一杯温豆浆。”
他报餐时声音还有点哑,老板娘递过袋子时多看了他一眼:“小伙子,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转身往医院走的路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陈叔发来的消息,说已经安全把沈星若送到学校,还附了张沈星若在校门口挥手的照片,小姑娘手里举着那本《小熊温尼》,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盯着照片看了半分钟,把手机揣回口袋时,手心的汗浸湿了早餐袋的提手。
走到住院部楼下时,他突然停住脚步,抬头望了望江晚晴病房所在的三楼窗口,那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林辰深吸一口气,攥紧手里的早餐袋往楼梯口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梦里那架吱呀作响的吊扇上。
八点整,护士长办公室的门刚打开,林辰就走了进去。他把早餐放在桌上,手指在笔记本上反复敲着“换病房”三个字,半天没说出话来。
护士长正低头整理病历,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林同学,有事吗?江晚晴的伤口恢复得挺好,昨天换药时还说想早点出院呢。”“我想给她换间病房。”林辰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要坚定。
护士长愣了一下:“换病房?为什么呀?她那间采光好,离护士站也近,方便照顾。”
林辰的目光飘向窗外,那里的梧桐树影正落在办公桌上,像极了梦里江晚晴枕头上的图案。他攥了攥拳,没提噩梦的事,只说:“那间病房的吊扇好像有点松,我怕不安全。”
护士长挑了挑眉,显然没把这话当回事:“上周才检修过的,应该没事……”“我知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林辰打断她,指尖在笔记本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但能不能麻烦您通融一下?哪怕换个暂时没人住的空病房也行,就今天一天,等我确认没事了再换回去。”
他的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眼神亮得吓人,像是在极力说服什么。
护士长被他这股执拗劲儿弄得有些无奈,翻了翻床位登记本:“三楼还有间空病房,就是窗户小了点,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林辰立刻接话,站起身时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响。他连忙扶好椅子,脸上有些发烫:“谢谢您,我现在就去帮她收拾东西。”
等他跑回病房时,江晚晴正趴在床上看物理笔记,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怎么了?脸这么红?”
“我们换个病房。”林辰说着就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手指碰到杯壁时才发现自己还在抖。
江晚晴愣了一下,刚想问为什么,就看见林辰已经开始往包里塞她的书,那些动作急切得像是在躲避什么。
她望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他脖颈后面的汗,还有攥着书脊时泛白的指节,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声说:“好啊,换哪间?”
“三楼最里面那间。”林辰头也不回地答,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平复的喘息。
等他们把东西搬到新病房,林辰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天花板——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吊扇,只有一盏小小的吸顶灯,安静地悬在那里,像只不会说话的眼睛。
他站在原地松了口气,后背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透了。江晚晴趴在新的病床上,侧头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指着窗外笑了:“林辰,你看,那边的梧桐树叶都黄了。”
林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晨光穿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温暖得不像在梦里。他走过去靠在窗边,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被攥得皱巴巴的草莓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他突然觉得,也许有些噩梦,真的可以被阳光驱散。
中午打饭时,林辰的手还在抖。
他把番茄炒蛋往沈星若碗里舀时,半勺蛋液洒在了桌布上,洇出朵黄色的小花。“哥哥你怎么了?”沈星若歪着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的饭粒像颗碎钻,“是不是不舒服?张妈说不舒服就要喝姜茶,她昨天还给我泡了杯,放了三块红糖呢。”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颗用玻璃纸包着的糖,递到林辰面前,“这个给你,草莓味的,吃了就不难受了。”
林辰摇摇头,接过糖放进嘴里,甜味从舌尖漫到喉咙。糖纸在他指间轻轻揉搓,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看着沈星若明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在梦里纠缠的恐惧与不安,似乎都被这颗草莓糖的甜味慢慢融化了。但心底的警惕却并未消散,他知道,在梦的预言彻底结束前,每分每秒都不能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