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绾没在街上耽搁，拐了几个弯，熟门熟路地走进一条僻静的弄堂。
在最里面一栋小楼前停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看到乔绾，他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露出关切的神情。
“绾绾？你怎么来了？”
这是乔绾的亲舅舅，乔文德。
乔母去世后，因着白文斌一家的排挤，舅舅和乔绾的走动也少了。
但这份血脉亲情还在。
“舅舅，我有点事想请您帮忙。”乔绾开门见山。
进了屋，乔绾说明了来意。
她想履行母亲当年定下的那门娃娃亲，嫁给远在海岛的霍承砺。
“胡闹！”
乔文德的第一反应是反对。
“霍家那小子，听说在任务里伤了眼睛，情况很不好。”
“你一个大好姑娘，嫁过去难道要照顾他一辈子？这不是跳火坑吗？”
“舅舅，留在沪市，才是真正的火坑。”
乔绾的语气很平静。
“白家自顾不暇，迟早会把我推出去当替罪羊。”
“去部队随军，军属的身份，至少能护我周全。”
这是现实的原因，也是说给舅舅听的。
乔绾还有一段关于剧情的记忆。
几年前，霍承砺曾来过沪市一趟。
那时的原主，正处于最敏感的叛逆期。
那份从天而降的婚约，在原主看来，是企图控制她人生的枷锁。
霍承砺那次其实仅仅是顺路来探望原主。
但当他风尘仆仆出现在原主面前，原主感到了被冒犯和被逼迫。
她又打又骂，把霍承砺赶走了。
后来，原主上吊后，白家只嫌她晦气，耽误了他们跑路。
他们走得匆忙，只用一张破草席将她卷了，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霍承砺在得知原主的死讯后，沉默了很久。
他不知道白家的算计，更不知道程立新的背叛。
他以为，是自己这个残废的人，和沉重的婚约，逼死了一个花季的姑娘。
当晚，霍承砺便寻了短见。
好在被及时发现，救了回来。
后来，霍承砺的眼睛奇迹般地复明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千里迢迢赶赴沪市。
在乱葬岗里找到了原主早已腐坏的尸骨，为她重新修了坟，立了碑。
此后，终身未娶。
这份情义，乔绾记在心里。
她或许无法对一个陌生人立刻产生爱情，但她也无法漠视这样一份恩与义。
于情于理，这一趟，她都要去。
乔文德沉默了。
他知道乔绾说的是实话，白文斌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他不是不想多照顾外甥女，只是有心无力。
“唉。”乔文德长长叹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
“也好，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只是苦了你了。”
婚姻大事，还是先由长辈沟通下比较好。
打长途电话是件麻烦事。
私人电话远未普及，一切都要通过邮电局。
乔文德带着乔绾，来到区里最大的邮电局。
在长途电话的柜台，取了一张长途电话登记单，认真填好信息。
工作人员接过单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这属于特级长途。普通通话，前三分钟三块六毛钱，加急要翻倍。”
在1970年，三块六几乎是普通工人小半个星期的工资了。
乔文德没有丝毫犹豫，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钱，和单子一起递了进去。
“同志，麻烦你了。”
打电话需要沪市这边的话务员，通过层层转接，联系到海岛的军区总机。
再由总机找到霍承砺所在的单位，最后派人去通知霍家人来接电话。
整个过程，快慢全凭运气。
两人在长椅上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
终于，一个洪亮的女声喊道：“乔文德！五号间！电话通了！”
狭小的木制隔音间里。
乔文德先是表明了身份，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
片刻后，他将有些发烫的话筒递给乔绾，用口型对她说：“是霍妈妈。”
乔绾接过电话，听筒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是绾绾吗？好孩子，难为你还记着这门亲事。”
霍妈妈的语气里带着歉疚。
“承砺他……他现在的情况，你也该听说了吧。他那双眼睛，看不见了。”
“这门亲事，是当年我和你妈妈关系好，半开玩笑定下的，当不得真。”
“你是个好姑娘，可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了自己一辈子。”
“伯母，我想好了。我愿意履行婚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也好。他最近人很消沉，什么都提不起劲。你若能来，也许他还有个念想。”
“好孩子，谢谢你。霍家会记住你这份情。”
挂了电话，乔文德帮乔绾发了加急电报。
部队那边很快就会发来正式的调函，协助她办理户口迁移。
乔绾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饭桌上，依旧是丰盛得过分的菜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鸿门宴。
白涟身上的疼还没好利索，白明宇脸上的红肿也才刚刚消下去。
姐弟俩像两只受惊的鹌鹑，埋头吃饭，不敢和乔绾有任何眼神接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白文斌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绾绾，听说今天刘干事上门了？下乡报名的事，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办？”
“哦，这事啊。”
乔绾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一脸轻松地说：“办妥了。”
“办妥了？”白文斌和吴琳芳异口同声，眼睛都亮了。
“是啊。”乔绾笑得一脸无害。
“我今天已经跟刘干事口头报名了，他还表扬我们家觉悟高呢！”
“他让我过两天把户口本带过去，把档案落下，咱家的名额就算是定了。”
“太好了，太好了！”
吴琳芳激动得脸都红了，仿佛已经看到了乔绾坐上绿皮火车远走的背影。
白文斌也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呢——”乔绾皱了皱眉，似乎在回想。
“刘干事也说了，这下乡也不是马上就走的。后面还要体检，政审，流程长着呢。”
“他说快则一两个月，慢的话，拖个大半年也正常。”
白文斌吴琳芳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乔绾要是不走，那他们跑路的事能瞒得住她？
“刘干事说，既然我们家有这个心，不如做得彻底一点。”
乔绾仿佛没看到他们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往下说。
“让我趁这段时间，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清点一下，列个详细的单子，主动上报给街道委员会备案。
“这样一来，既能证明我们家坚决拥护政策，主动上交四旧财物，也能给我的政审加分。”
“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
乔绾说完，竟真的起身从书房拿来了纸和笔，在饭桌上铺开。
“刘干事说要快，我今晚就不睡了，先从爸你书房里那几幅古董字画开始登记吧。”
饭桌对面，白文斌和吴琳芳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清点所有财物？上报备案？现在？
这怎么可以！
不行，他们必须加快进度，抢在乔绾这张清单完成之前，把东西都转移了。
乔绾看着他们变幻莫测的表情，知道他们上钩了。